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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闲谈·十三】帝尧杀心起,鲧就必须死

上午,高小班用上半段一个小时结束了第三个主题“天地玄黄:文字、铜器、太阳历与儒家津津乐道的禅让传说”的内容。我说:“诸位,不过是《史记》而已。”这是让各位再见到文言文不犯怵,“就算是《五帝本纪》,你们还不是轻松拿捏?!”。

给还在上小学的学者怎么讲《史记》?不过是诸位学者在讲,我补充而已。鼓励诸位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不要怕犯错,因为人都是从错误中学习。在提出问题和鼓励思考方面,我不会把小学生当小学生,而是当做同龄人一样来平等对话,因为很多成年人成为成年人的部分,也不过只是年龄而已;而小孩子的认知有时候比成年人还率真和深刻,因为没有功利心。

下半段开始,在总结五帝禅让时,我说这不过是儒家的一个谎言,或者说是儒生们的一个美好愿望而已。原本不参加上午内容的局座大人终于按捺不住,拿起笔来在白板上从“禅”引出“惮”和“掸”讲了一点“说文解字”。我原本准备开始第四个主题,一看,也好,继续《史记·夏本纪》,估计诸位学者就来不起了,不如“水”半小时吧。从“禅”到禅宗五宗七家,黔灵山弘福寺即为五宗之一临济宗寺院,诸位学者不停提出问题,我就跟着他们的问题到处撒种子。讲到“尺”,就扯到《三国演义》里,张飞身高八尺,关羽身高九尺,如果按照现在1尺33.3cm,身高确实有点吓人。但真的是这样吗?其实汉朝时1尺的长度大约为23cm,张飞和关羽的身高,学者们算出来是184cm和207cm,就算是现在这个身高也是“高人一等”。扯到西游记,就问孙悟空有几位师傅,学者们说两位,一是菩提祖师,一是唐三藏。那两位老师都教给孙悟空什么呢?“唐僧除了骂悟空和给了他一个头上的箍外什么都没教他。”

“我不是这么看的”,我说:“菩提祖师教给悟空一身本领,但没有教会他自我管理和通过友善沟通去解决问题,所以后来打上打下只会用棒子说话。唐三藏教给悟空的只是好好说话,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随后借机说:“等我们讲到明清小说时,会来好好说说《西游记》。经典名著之所以经典,就是每个人都能从自己的角度切入并读出自己的理解。比如,我们就可以从物理和化学的角度来看《西游记》。”

下午的初中班,局座大人开场,继续上周关于“国家”的内容后(见秋蚂蚱的课堂观察记),我接着开始第四个主题“国家的诞生:东半球的五大古代文明与半信史时代的天下九州”。

“诸位,人类历史上并不是只有四大古文明,而是历史教科书里面只告诉了你们四个。至少在欧洲看来,是五大古文明,那第五个是古希腊,或者说是克里特文明。”我说。

这个主题的主要文本是《史记·夏本纪》节选。

挚因为没有什么作为,不能胜任(不善),所以死了以后弟弟尧放勋继位,为五帝之一,但尧也没有什么作为啊!他被儒家所传颂的贤明之举,也就是规定女子遇到男子时,必须站立于路旁行礼避让。

尧时天下水患,他没有办法,就找人来治水。群臣和四岳都推荐鲧。(当帝尧之时,鸿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其忧。尧求能治水者,群臣四岳皆曰鲧可。)四岳到底是一个人还是四个人?历代都有分析解读。我个人认为是一人,即炎帝之后的共工。当年公孙轩辕找了个“炎帝欲侵陵诸侯”的借口犯上,向炎帝开战并取得了胜利,公孙轩辕成为了黄帝。炎帝后裔共工与黄帝的孙子——五帝之一的颛顼争夺帝位失败,怒触不周山,导致天倾西北,地陷东南。这时群臣与炎帝之后团结一致推举鲧,让黄帝之后的放勋心中不安,于是想拒绝群臣的这个提议,说“鲧这个人违背天命败坏同族,不能让他来做这事。”(鲧为人负命毁族,不可。)可是群臣和四岳不依不饶,说我们这些人里面,没有谁能比得过鲧的,希望你还是试试任用他吧。(“等之未有贤于鲧者,愿帝试之。”)这话里有话,看起来好像是诚恳建议,其实里面藏着威胁。尧只好任用鲧来治水。(于是尧听四岳,用鲧治水。)但这个时候,尧已经起了杀心,想要除掉鲧,他缺的只是一个借口。又是借口。这时,鲧就必须死了。

鲧治水九年,不成。尧启用新人舜。舜就代表尧四处调研检查工作。到了鲧这里,就以鲧没能把水患平息的理由将他流放并杀死。(九年而水不息,功用不成。于是帝尧乃求人,更得舜。舜登用,摄行天子之政,巡狩。行视鲧之治水无状,乃殛鲧于羽山以死。)鲧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没有治好水就被问罪而死,那舜和尧也没有办法平息水患,为什么尧和舜不先问自己之罪呢?两位不是贤明之君吗?所以,尧是借舜之手杀死鲧,从而敲山震虎,警告企图复辟的炎帝后裔及其党羽,因此天下人都觉得舜干得漂亮(天下皆以舜之诛为是),因为害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或许尧只想杀了鲧,杀鸡儆猴,毕竟是一家人嘛。但没想到舜更狠,不但杀鲧,还要杀他全家,他的方法就是鲧不是没平息水患吗?那就儿子接着来。(舜举鲧子禹,而使续鲧之业。)所以《史记》里看似平平常常的文字,里面藏着的是刀光剑影你死我活。儒家所谓的贤明之君的五帝,也不见得是良善之辈。

下周也闲讲谈的内容,会更“劲爆”。

结束一天的讲谈,离店时购书一本,三联书店从“玩物成家”王世襄大俗大雅的学问《锦灰堆》中,选22篇辑为《京华忆往》一书。

【读书记】谁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巨婴

和太座在客厅闲聊。聊到又回归图书管理员本职工作,觉得能如此也不错,只是开学后每天吃了晚饭要和花卷一对一给她讲半小时唐宋八大家,一家人的饭后散步也是不能少的,于是太座让我们饭后在她洗碗的时间内开讲,讲多少算多少。我觉得这样也不错,又让我们父女躲过了洗碗的义务,窃喜。

说到图书管理员,就闲聊到祖师爷老子,想起不确定老子曾担任过周的“守藏史”还是“守藏吏”,“等我去拿《史记》来翻哈。”我对太座说。

起身去书房,从书架上抽出《史记》回到客厅大书桌上摊开,“你这个书好像是盗版哦,有的字大有的字小的。”太座说。

我说:“这个是集解索隐正义本,大字是正文,小字是索隐。”翻到《老子伯夷列传第一》,有“周守藏室之史也”。又翻开《太平广记·卷一·神仙》,这全书第一也是神仙第一的就是老子,写“一云,守藏史”。由是确定为“史”而非“吏”。只是单独讲“守藏史”也不对,因为“史”本义是做事,引申义是史官,佐吏、历史、史籍、文辞等;老子这个官就是“史”,只是这个“史”是守着、看守、看管周朝藏室的,而不是官名为“守藏史”。

顺便看看老子活了多少岁,结果发现老子原来一生下来就是七八十岁的老者——

《朱韬玉札》及《神仙传》都是“李母八十一年而生”;《玄妙内篇》说:“李母怀胎八十一载”,又说“玄妙玉女梦流星入口而有娠,七十二年而生老子。”《太平广记》说:“母怀之七十二年乃生,生时,剖母左腋而出。生而白首,故谓之老子。”在2500年前,人的平均寿命应该不超过四十岁,一出生就活了别人两辈子,大为可疑。生产方式竟也和佛陀的出生方式一样,诞于腋下。

老子活了多少岁,在《史记·老子伯夷列传第一》里就有两个说法:一是老子出关“莫知其所终”,也就是不知道活了多少岁;另一是“盖老子百有六十余岁,或言二百余岁”。也就是老子至少人生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他老娘的肚子里度过的,而不是现在的十月怀胎。这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有记载的巨婴了。就算是《史记》,在这里也只是当故事,权且读之。

晁错之死

下下周课程的主题是“七国之乱:诛晁错,清君侧”。昨天看了一天《史记·绛侯周勃世家》,今天看了晁错的两篇,《汉书·爰盎晁错传》和《史记·袁盎晁错列传》。

初看晁错,《汉书》比《史记》精彩。

《史记》中,晁错的“传”含“太史公曰”在内不过千言。晁错的死,“窦婴、袁盎进说,上令晁错衣朝衣斩东市”,只用了十六个字;而《汉书》中的晁错“传”有七千三百多字,仅只匈奴寇边,错上言兵事就五千多言。关键的晁错之死,不但用了四百字写“窦婴、袁盎进说”的“进说”都说了些什么,还用近两百字写晁错是怎么死的,“错当要斩,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腰斩、弃市,何其凄惨。

《汉书》起于汉高祖元年(前206年),《史记》止于汉武帝元狩元年(前122年),在“文景”这段历史时间上,《史记》和《汉书》是有重合的,为什么司马迁和班固两人对晁错这个汉朝的重要人物的笔墨,出入会这么大?

两本史书中都把袁盎和晁错放在了一起,可见二人关系的“不一般”(晁错的死,看起来是袁盎补的最关键一刀):“盎素不好晁错,错所居坐,盎辄避;盎所居坐,错亦避:两人未尝同堂语。”两人的仇怨,还有吴、楚反,“错谓丞史曰:‘爰盎多受吴王金钱,专为蔽匿,言不反。今果反,欲请治盎,宜知其计谋。’”有人把晁错的想法告诉了袁盎,导致袁盎惊恐,夜见窦婴,盎、窦二人“进说”致晁错于东市腰斩。窦婴是谁?是汉文帝皇后窦氏侄,吴、楚七国之乱时的大将军。《汉书》晚于《史记》,《汉书》中晁错的相当部分内容,其实在《史记》中袁盎的篇幅里。

不过要说晁错死于窦婴、袁盎,也不完全。因为关于晁错的为人,二史都用了“峭直刻深”,身居高位又严峻刚直而苛刻,必定会得罪很多人,盎、窦二人只是其中。尤其是晁错提出的“请诸侯之罪过,削其支郡”这就掐住了封王们的脖子,要他们的命,于是吴、楚反,打出的是“以诛错为名”。但诛晁错是假,要造反是真,晁错只是个借口。难道封王想造反,景帝不知道吗?当然知道。他也只是把晁错作为平息叛乱的最后一根稻草试试,万一真的有效呢?所以晁错不是死在造反的封王和窦婴、袁盎之手,是死在自己的性格上,景帝只是伸出手按下了那把斩腰刀。

看书最苦的事

一个没文化的人遇到一个有文化的人,两个人一起聊聊天,看起来似乎云淡风轻的风雅无边,其实是一个人被另一个人不经意的言谈间按贴在砂石路面上摩擦,摩擦,再摩擦。

海豚出版社2011年版挹彭的精装《东西两场访书记》,是两个月前淘来的旧书,品相完好,只是封面书角有磨损。我原计划一晚上睡前时间就能读完的这本150页,7万字,看起来不过是十篇书家谈书的书话文章合集小书,竟让我足足半个月读了两遍,在书上写写划划批注差不多上千字,才勉强算清朗。这是我2019年读书耗时最长的一本。这就是有旧学底子的人手上的“活路”,与之相比,我根本是个文盲。如果不想继续做这文盲,就还是只得读书这一条路。感觉还是有点点绝望——前方怎么看也看不到岸。

昨晚在二十四书香书店待了三个小时,直到打烊才离开,又买了1000元的书。除了徐城北《中国京剧小史》和李冬君《中国私学小史》,罗兰·巴特《中国行日记》、帕梅拉·保罗《枕边书》、玛琳娜·柳薇卡《乌克兰拖拉机简史》、胡洪侠《非日记》、胡洪侠/杨照/马家辉《三生三世@1963》、章启群《图文哲学101句》、加鲁帕赫那/郑僧一《佛教哲学:一个历史的分析; 观音:半个亚洲的信仰》、布顿《布顿佛教史》、游戏主人《笑林广记》等一并闲书,就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的全本《史记》一套四册全注全译本和2012年版“历代笔记小说大观从书”里汉·刘歆《西京杂记(外五种)》、唐·牛僧孺/李复言 《玄怪录·续玄怪录》、五代·王定保《唐摭言》、宋·周密《齐东野语》等几本最为要紧。现在案头还差一套《资治通鉴》,我上课的工具书应该就凑齐了。如果下个学期不用上课,则可慢慢遇。

看书最苦的事,就是既买不起,又借不来,于是就妄想发一笔大财,先把所有应用的工具参考书和基本用书,尽量购置,塞满几间屋子……有些自命为读书人且有钱者,而不知买者,令我辈视之最是恨事。(挹彭《东西两场访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