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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读记廿二 | 千种人生

《冰与火之歌》系列作品的作者乔治·R·R·马丁说:“一个阅读者在死前已经活过了一千种人生,而从不读书的人只活了一种。”庆幸,即便我此刻死去,也活过了至少一千种人生。“养成读书的习惯便是为自己建了一个避难所。”(毛姆)我自己正是在这个避难所中通过自救苟活到现在,并且似乎还可以再活一段时间。

多次询问也闲书局都没货的《书店里的七种人》,肖恩·白塞尔在《书店日记》、《书店四季》之后,炒冷饭的一本6.3万字的口袋本小册子,竟然定价49.8元。就算是在新冠封店中写就,这个定价如果不是当当满100减50又领了优惠券以不足20元购入,我真觉得与打劫无异。这也是一个网络书店低折扣带来的行业恶性循环,最终劣币驱逐良币,好书越来越少,阅读被各种没有营养又价格虚高的垃圾读物占领,真正的好书要么因没有人读而得不到出版,要么因其不与垃圾读物为伍且匹配的价格更加高昂而读者更少。

淘来的二手旧书《书与你》,毛姆的读书随笔,也可以看做是一张毛姆的阅读书单和图书推荐评语集。如果不知道要读什么“外国文学作品”,可以试试这本小书。不过我对书中推荐和提及的绝大多数作品并不感兴趣,并且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的,借用毛姆在这本小书里的一句话:“你正在阅读的一本书,对你来说究竟有多大意义,只有你自己最清楚。”另外,我完全赞同毛姆对诗歌的态度——虽然我不喜欢毛姆——诗歌,若不能读原文,那还是不读的好。我不是诗人,欣赏诗歌的角度也不同。对我而言,韵律和节奏是诗歌欣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任何纯熟的翻译都无法重现原诗的韵味。预言和经历息息相关,我们的预言通过母乳、童年的回忆以及初恋而根深蒂固,因此我们唯一能欣赏的,便是母语写成的诗歌。

花卷和她闺蜜今晚的自学课,复习了开课以来学过的所有内容后,重温了李峤的《风》和骆宾王的《咏鹅》,要点不在诗本身,而在从骆宾王开始的“初唐四杰”。有了一点基础量,从今天开始“飞花令”了,连续飞一个月的数字。

伴读记廿一 | 长歌怀采薇

“爸爸,什么是‘强奸’?”吃早餐时,花卷突然问我。

“嗯……”我咽下嘴里的宽粉,说:“‘强奸’就是未征得对方同意而强行与对方发生关系的强制性行为。”

“哦,我明白了。”

之前花卷问我她“大姨妈”来了怎么办,我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绘本,太座和她一起读,给她解释“月经”是怎么一回事,然后太座还给她展示了家里常备的几款“姨妈巾”。

常常看着一岁九个月的二娃,在心里问他“你是谁?”也常常问自己,“教育是什么”或“教育不是什么”,似乎怎么说都对,怎么说都不全对,于是对一切言之凿凿的“教育论”深度怀疑。后来在赵越胜的散文集《燃灯者》中读到——若有人告你有一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那你先要怀疑这宣扬者的道德,因为他在说着一些他并未深思过的东西——这就更加坚定了我对非对即错、非黑即白的“教育二元论”的怀疑。路漫漫其修远兮,关于这个话题,从圣贤以来的两千多年里,似乎就一直似是而非。

今晚的课开始晚了,所以就只讲了“第一首唐诗”——王绩的代表作《野望》。

王绩(约589—644),字无功,号东皋子,绛州龙门县人。

野望
唐·王绩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讲了生字,逐句讲解,特别强调了“采薇”的典故:《史记·伯夷列传》载:“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后以“采薇”指归隐或隐遁生活。

读完《了凡四训》。一本正经行善可做官生儿子的说教和价值观,在现在看来,一样是不合时宜。今夜枕边书,肖恩·白塞尔《书店里的七种人》。如果我能活着工作到退休,我还是想开一家二手书店

伴读记二十 | 普通人家的普通孩子

早上起床,花卷拿着五年级语文书,指着出自《世说新语》的一则课文对我说:“爸爸,这一篇文言文老师还没有上。”

“好说。那我们今天晚上就讲这一篇。”

“你不准备一下?说上就上?”太座对我表现出来的随意有点不满。

“小学的,而且是出自《世说新语》,拿起来不就讲了?要准备什么?”《世说新语》一则则就是一个个小故事,给娃娃讲故事而已嘛。

晚上,用了不到10分钟,讲完“杨氏子”这一则:

梁国杨氏子九岁,甚聪惠。孔君平诣其父,父不在,乃呼儿出。为设果,果有杨梅。孔指以示儿曰:“此是君家果。”儿应声答曰:“未闻孔雀是夫子家禽。”

课本往后一页,花卷翻到《乡村四月》,“爸爸,要不顺便讲讲这首诗?”

“你想学?”

“想。”

“好。那就讲这首。虽然这首不在今天的计划里。”

乡村四月
宋·翁卷

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
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

这首诗看起来好简单,其实不简单。“绿遍山原白满川”,通常“山原”作山陵和原野解;“白满川”的“川”作平地解,指稻田里的水色映着天光。“但我不这么认为。”我对花卷说:“因为已经有绿满原野了,如果‘川’是平地,就重复,并且平地也并非稻田。所以我认为这里的‘川’应是其河流的本义。‘白满川’说的是雨后出山的河流里,满是水流激起白色的浪花。为什么是雨后?因为下句‘子规声里雨如烟’;因为‘雨如烟’,所以‘白满川’。

“才了蚕桑又插田”,这句至关重要。元末明初棉花才大面积种植,因此宋朝时还没有棉织品,穷人和普通百姓穿的仍然以麻为主,上层人士和富人仍然穿的是丝织品,丝织品的原料就靠养蚕,蚕吃桑叶,所以蚕桑是“衣”的来源,否则就“衣不蔽体”了。插田,南方以水稻种植为主,南宋时占城稻与晚稻配合成为双季稻,使谷物产量大为增加,这是“食”的来源。民以食为天,因为关乎衣食生计,所以乡村四月才闲人少。”

“爸爸,你讲的课还是比老师讲得更有意思。”花卷说。

“那我们开始今天的正题吧。今天开始爸爸我选编的‘唐诗九十八首’了。这第一首就是复习虞世南的《蝉》。”

虞世南(558年—638年),字伯施,越州余姚县(今浙江省慈溪市观海卫镇鸣鹤场)人。南陈至隋唐时期书法家、文学家、诗人、政治家,“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唐·虞世南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花卷认了字,读了两遍,大概说了她对这首诗的理解后,我开始讲解。

“‘緌’是古时帽带打结后下垂的部分,这里是将蝉头部的触须比做緌;古人不知道蝉进食是以位于胸部的口器刺吸植物的汁液,以为它是喝露水生活的,所以说‘饮清露’。关于蝉,法布尔的《昆虫记》里有详细的关于蝉的一生的详细内容。‘流响出疏桐’句,妙在一个‘流’字,让蝉鸣如水一般从梧桐树间流出来。‘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这个还可以有更深入的解读,不过对五年级的学生来说暂时没有必要,你只要知道这个‘藉’字在这里不读[jí],而读[jiè],是凭借的意思就行了。”

今晚的进度不错。花卷两首诗都背了下来,除了教材的“标准”解读,还知道了教材之外的爸爸版“另类”解读。给孩子提供不了物质上的富足,至少努力尽可能在精神领域稍加丰裕,期待这一点一滴古诗词的浸润,能帮助她成长并慢慢构建自己的智识世界,否则就真是从物质到精神的一贫如洗了。

我们——花卷的爸爸妈妈都是来自普通人家,花卷是这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组成的普通家庭里的又一个普通孩子,所以“根椐平均值定律,我们绝大部分人注定平凡。这样说并不能带来任何慰藉,但真的,中等就好,生命平庸,真理平常,道德平凡。”(朱利安·巴恩斯《终结的感觉》)

伴读记十九 | 不辩

女儿今晚的自学语文课,内容为部编版语文八年级(上)陶渊明的《饮酒(其五)》。

陶渊明(约365—427),字符亮,晚年更名潜,字渊明。别号五柳先生,私谥靖节,世称靖节先生。浔阳柴桑(今江西省九江市)人 。东晋末到刘宋初杰出的诗人、辞赋家、散文家。他是中国第一位田园诗人,被誉为“隐逸诗人之宗”、“田园诗派之鼻祖”。

饮酒·其五
东晋·陶渊明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特别给女儿强调,“南山”肯定不是终南山,我认为应该是庐山。因为这时的陶渊明隐居在浔阳柴桑,就是现在的江西省九江市境内,庐山就在这里。当然,也有可能“南山”不是特指,而只是泛指某一座山或每一座山。重要的是悠然所见。

还有就是诗里有三个字,不论音和义都不能按照教材的解读来,否则诗境就大不同。这三个字是“车”、“还”和“忘”。“车”不读[chē]而读[jū],《说文》:舆轮总名;“还”不读[huán]而读 [xuán];“忘”不读[wàng]也不做“忘记”解,而应通“亡”读[wáng],作“失去”解。“欲辨已忘言”不能按语文教材“想要分辨清楚,却已忘了怎样表达”的译文来理解。“此中有真意”,想要解释此中真意,却发现没有办法用语言来表达。因为一言一说,就不是其本来面目。“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拈花微笑者瞬目扬眉,示诸大众,可惜无人识得,所以亡言。

女儿除了“南山”、“庐山”和三个字的读音,其他就都不明白我在讲什么。我说没关系,多听听、想想,慢慢就明白了。

明天,这个自学课的历史进程就到唐朝了。接下来的内容,就是持续九十八天的“唐诗九十八首”。

伴读记十八 | 演员与观众

女儿今晚的自学语文课,内容为部编版语文八年级(上)刘桢的《赠从弟·其二》。

刘桢(?—217年),字公干,东平宁阳(今山东宁阳县泗店镇古城村)人。东汉末年名士、诗人,“建安七子”之一。

赠从弟·其二
东汉·刘桢

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
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
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
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除了生字,特别给女儿强调了“从弟”的“从”不读cóng,应读zòng,即堂弟。

继续读赵越胜的《燃灯者》。从中得一段话,或正可解答我昨天的疑问

亚里士多德主张“我们探讨德行是什么,不是为了求知识,而是要求成为善人,否则探讨的努力就全无意义”。在希腊哲人那里,政治权利来自公民个人内心的正义要求。依照班达的经典论述,真正的智者不会从统治者的角度讨论政治。他们所支持和维护的真理与正义的标准,常常是在现世被视为无效、无益、无利可图的。在班达所举以为例的人物中,苏格拉底、斯宾诺莎、伏尔泰、勒南都堪称智者。萨义德的定义更简洁明快,智者就是那些不被政府和权势集团收编的人,他们言说那些常常被遗忘和抛弃的命题。

书中另有大量内容,只适合夜深人静,灯下独读,不可与人言。毕竟是公开出版物,不会有什么秘密可言,只不过是一些真实话。这与抖音、微信、小红书等社交平台上的喧闹反差极大。这种喧闹,就是美国社会学家欧文·高夫曼在他首版于1959年的社会学著作《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一书中所指出的——社会是舞台,人人皆演员——整个社会就是一个大戏院,而我们每个人就是这偌大舞台上小小的一个表演者,我们戴上不同的面具,尝试不同的身份,引导和控制他人对自己的印象,培养某种让我们自我感觉良好的身份。

但我既不想做演员,也不想做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