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归档:陶渊明

【读书记1296】钟叔河《左右左》

闲书是琥珀还是马丽散,就看是讲真话、实话和人话,或者只是用来填充一本硬书与一本硬书之间的缝隙,或是用来填补日常生活中的碎片时间。

钟叔河《左右左》,上海辞书出版社“开卷书坊”第三辑之一种,2014年8月1版1印,布面精装,淘来的八成新二手书,8.2万字,总阅读量的第1296本。前五分之四是各种零零碎碎序与跋,后五分之一接受《财经》和《时代周报》访谈的内容不错。除讲了真话、实话和人话,关于周作人和曾国藩的内容也增广了我的见闻。我都有记下,但不能发出。这书现在看来,早几年出版也是幸事,现在肯定要么删减要么就出版不了,现在“旧的书店里还在卖,发现了就买来读,越读越喜欢。”(《谈周作人及其他》)

我认为他的文章除了美以外,还有真和善。真就是知识,关于人生、自然和文史的知识。善就是能启发你去思想,去追求理性。(《谈周作人及其他》)严格来说,周作人的大部分文章都不是文学散文,而是一种文化随笔,包含了很多社会文化史、科学史、文明史的材料,能够使人对人生、对世界有一个比较健康的看法。他很重视这一点。另外,他还很重视写文章要合乎情理,合乎常识。他说,世界上很多反文化的东西、反民主的东西,往往都是违背科学、违背常识的,也是不合情理的。周作人文章最可取之处,是将中国读书人的劣根性剖析得最深刻,对中国历史上的黑暗面批判得最彻底。(《答客问》)我书架上有三十几本周作人的书,看来是时候好好读读周作人了。

日本侵占中国,周作人没有跟国民党退到西南大后方去,这是一个历史的事实。很多人劝他南下,他却没有南下,这应该与他当时的处境有关系。鲁迅死后,“左联”一派的人不依不饶地批评他。不仅批评他,也批评所有的“京派”文人,就是非“左联”的人。左翼的文艺青年对周作人采取敌视的态度,他也对这些人是反感的。当然,左派的文人也并不完全等于重庆政府,但对于重庆政府、对于国民党,周作人也从来没有好感。在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周作人在北京应该是属于进步的一方面,他在《晨报副刊》上写的文章,他在北大“出入《新潮》中”,对当时的北洋军阀统治者如张作霖、段祺瑞以及他们的御用文人章士钊之流,一直都采取批判、不认同的态度。开始周氏兄弟没有闹翻,两兄弟闹翻以后,还是在一条战线上。北洋军阀杀掉李大钊,那时候周作人也完全站在同情李大钊的立场上。左联周扬来管文艺以后,鲁迅对他也是有意见的,而左联对周作人则更加不依不饶。周作人也看不起这些人。这些人要来“领导”文艺,他们自己的“文艺”却根本不行。左联批判梁实秋、沈从文,梁沈他们倒还有文学作品,至今仍然存在,他们也从不说周作人不好,包括冰心和巴金都是承认周作人的。所以,那时候周作人不可能跑到蒋介石的统治之下去,也不可能到延安去。再加上他的家累负担比较重,老婆是日本人,周建人遗弃的那个日本老婆就是周作人老婆的妹妹,也在他家里,要他养着。鲁迅的前妻朱安和母亲住在一起,虽然鲁迅是寄钱回去养家的,但是母亲需要人照料啊,不光是钱就解决问题的。抗战开始时鲁迅已经死了,许广平不到北平去,住在上海租界里,老太太和嫂子还是要周作人管。一家子人,老人、小孩、妇女,只有周作人一个成年男人,不容易逃难。(《答客问》)原来如此。人之为人,不是一拍脑袋一拍屁股一走了之的。

我不藏书,亦少买书,在读书人中也只是个未入流的游勇。(《题赠<毛边书讯>》)如今书本越做越大,越做越厚,越做越华丽,恐怕与书的功能转换有关。过去的书是给人读的,轻便一些总比笨重一些好;如今的书渐变为礼品和摆设,外观和“分量”就成为“首选”了。(《<记得青山那一边>小引》)

书话一词的历史不能算长久,人们写作书话的历史却不能说不长久。手边有两篇宋人“话”《陶渊明集》的,第一篇的作者是苏东坡

余闻江州东林寺有《陶渊明诗集》,方欲遣人求之,而李江州忽送一部遗予,字大纸厚,正可喜也。每体中不佳,辄取读,不过一篇,惟恐读尽后无以自遣耳。

另一篇的作者则是陆放翁:

吾年十三四时,侍先少傅居城南小隐。偶见藤床上有《渊明诗》,因取读之,欣然会心。日且暮,家人呼食,读书方乐,至夜,卒不就食。今思之,如数日前事也。

写的都是读书之乐,而文情并茂,令人于千百年后读之,仍不禁向往,实在是神来之笔,也就是我心目中顶佳妙的书话了。因为古今语不同,古今人情和生活方式、思维方式的差异尤大,今人想用几十个字写出一篇好文章,似已不太可能。(《刘旭源<翻书偶记>》)

伴读记廿五 | 努力一下不随波逐流

天天带娃翻看《DK博物大百科》,里面的动植物和昆虫图片精美,内容丰富,于是报复性阅读心作祟,又买了DK的《DK科学历史百科全书》和《DK军事历史大百科》。每一本都是比砖头要厚,十几斤重的一巨册百科全书该有的样子。一直以来这种报复心理都被我控制在只针对自己的可控范围内,所以大娃和二娃会不会看不知道,但我会看。如果小时候我能读到这样的百科全书,可能我会成为一名动植物学家工作室的清洁工,或者发展出类似的爱好。但是历史没有“如果”,人生也没有,有的时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往事只能回味。

今晚的语文自学课内容,对花卷来说是重温小学的四首,对她闺蜜来说,有一首四年级和一首六年级没学过的新诗。虽然是出现在小学语文课本里的诗,但从这四首诗就开始“边塞诗人”和唐代山水田园派诗人“王孟”了。

王翰(公元687—726年),字子羽,并州晋阳(今山西太原市)人,与王昌龄同时期边塞诗人

凉州词二首·其一
唐·王翰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王之涣(688年—742年),字季凌(季凌、季陵),祖籍并州晋阳(今山西太原)。

登鹳雀楼
唐·王之涣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孟浩然(689年—740年),字浩然,号孟山人,襄州襄阳(今湖北襄阳)人,唐代著名的山水田园派诗人,世称“孟襄阳”。因他未曾入仕,又称之为“孟山人”。后人把孟浩然与盛唐另一山水诗人王维并称为“王孟”。

春晓
唐·孟浩然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宿建德江
唐·孟浩然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讲到“山水田园派”,重温了中国第一位田园诗人陶渊明和他的《饮酒·其五》。孟浩然的“日暮客愁新”,愁的是什么?全在明天部编版语文八年级(下)课本的《望洞庭湖赠张丞相》里。

今天开始新学年的义务教育新生入学登记。小学一年级和初中一年级新生在填报民办学校时,仅可选择户籍所在地或居住证归属地内的民办学校,不可跨区填报。好像公立学校只能就近入学。情况有点复杂,没怎么弄得清楚,也懒得去一项一项弄清楚。我只觉得这是一种对思想和人身的禁锢,并且不会带来教育的公平,只会导致教育资源更加分配不公的“马太效应”,加剧分化,使发达的更发达,落后的更落后。要怎样就怎样吧,在不可抗力面前,女儿每天的语文自学,就差不多是躺平之前的一点点对冲。人生做不到随心所欲,但至少要努力一下下不要随波逐流

伴读记十九 | 不辩

女儿今晚的自学语文课,内容为部编版语文八年级(上)陶渊明的《饮酒(其五)》。

陶渊明(约365—427),字符亮,晚年更名潜,字渊明。别号五柳先生,私谥靖节,世称靖节先生。浔阳柴桑(今江西省九江市)人 。东晋末到刘宋初杰出的诗人、辞赋家、散文家。他是中国第一位田园诗人,被誉为“隐逸诗人之宗”、“田园诗派之鼻祖”。

饮酒·其五
东晋·陶渊明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特别给女儿强调,“南山”肯定不是终南山,我认为应该是庐山。因为这时的陶渊明隐居在浔阳柴桑,就是现在的江西省九江市境内,庐山就在这里。当然,也有可能“南山”不是特指,而只是泛指某一座山或每一座山。重要的是悠然所见。

还有就是诗里有三个字,不论音和义都不能按照教材的解读来,否则诗境就大不同。这三个字是“车”、“还”和“忘”。“车”不读[chē]而读[jū],《说文》:舆轮总名;“还”不读[huán]而读 [xuán];“忘”不读[wàng]也不做“忘记”解,而应通“亡”读[wáng],作“失去”解。“欲辨已忘言”不能按语文教材“想要分辨清楚,却已忘了怎样表达”的译文来理解。“此中有真意”,想要解释此中真意,却发现没有办法用语言来表达。因为一言一说,就不是其本来面目。“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拈花微笑者瞬目扬眉,示诸大众,可惜无人识得,所以亡言。

女儿除了“南山”、“庐山”和三个字的读音,其他就都不明白我在讲什么。我说没关系,多听听、想想,慢慢就明白了。

明天,这个自学课的历史进程就到唐朝了。接下来的内容,就是持续九十八天的“唐诗九十八首”。

我的墓碑,格格不入

这篇日志原本题为《墓志铭,靖节先生为我书》,觉得太鸡贼,就改了一个,不那么鸡贼的。

昨夜睡前翻完萧望卿的《陶渊明批评》,“大家小书”从书之一种。两年前的腊月,一家人到厦门耍,在一家书店买到这套从书之一的孟超《水泊梁山英雄谱》在路上混眼睛。看完觉得蛮好的编辑想法,大家写给大家看的书,当时就动了贪念,想收齐全套。这个念头确实是贪了点,但这两年也就一直停留在“念”上而已,除实际需要买了几本,并没有采取什么实质性的动作。能控制得住心和手,与自制力无关——看到这套书的书目,洋洋洒洒一百余本,薪平就气和了。

这本《陶渊明批评》不过144页8.5万字,但“小书”不“小”。除收录萧望卿1945年9月至1946年1月分三次连载于《国文月刊》的《陶渊明历史的影像》《陶渊明四言诗论》《陶渊明五言诗的艺术》三篇,还有朱自清的序《日常生活的诗》,并附萧望卿的陶渊明诗赏析三篇和朱自清说诗三篇。

这类学术书于我自是不大好懂,好在手边还有一本《陶渊明诗文选译》,算是有工具书辅助。还在朱自清的《古诗十九首/经典常谈》书里得一篇《诗第十二》,说陶渊明“作诗只求明白诚恳,不排不典;他的诗是散文化的。这违反了当时的趋势,所以《诗品》只将他放在中品里。但他后来却成了千古‘隐逸诗人之宗’。”

这么拼拼凑凑读来虽然还是“夹生饭”,但有一大收获,就是终于找到了足以概括我(不知何时将戛然而止的)一生,并刻于我墓碑上的墓志铭——被认为是陶渊明遗书(好巧)的《与子俨等疏》中24个字:东西游走,性刚才拙,与物多忤。自量为己,必贻俗患。僶俛辞世。

《与子俨等疏》文中的“辞世”指隐居避世主动远离世间俗务。但用于墓志铭,作离世解,刚好。这样一来,“僶俛辞世”于我就有了“勤勉努力向死而生终于行至水穷处”的意思,微妙。因为这墓志铭,想必我的墓碑会成墓园里那格格不入的一块。现在,我想写一首诗,题目是《我的墓碑,格格不入》——人生终归是死路一条,不如尽量生得有趣。

在此之前,没发现陶渊明有什么特别的。现在,觉得陶渊明这人,可爱得狠,于是生出要遍读他诗文的心。手边的“选译”收陶诗56首,文赋6篇,诗、文均不齐。转而淘得崇文书局《陶渊明全集(汇编汇校汇评)》旧书一册,收陶诗124首,文赋11篇,是目前陶渊明作品最全面的辑本。每篇均加以题解、汇注,并精选汇辑历代名家的评语。2020年,翻烂它。

(配图为韩伍《陶渊明归来图》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