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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应试

《说文解字》:应,当也。应试的应,在我看来就是应当的意思。所以,考试是应该的。检验一个人会不会开车,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让他开车;检验一个人能不能、会不会写作,最直接有效的方法也就是让他写作。

应试的应,在我看来,还有应对的意思。例如某次重大比赛前的集训,重要考试前的集中学习和复习,以及一个阶段的教学工作评估。所以,我认为应试应是应有之意,应有之试,但如果整个学习阶段甚至教育的目的都是为了应付、应对考试,这就是本末倒置。并且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一段时间内,一个人类群体高度统一的价值观和行为模式,往往是错的。

多数人一生中唯一的机会

/前夜读完拉尔夫·泰勒的《课程与教学的基本原理》,总结下来,大致就是四句话:学校应该达到哪些教育目标;提供哪些教育经验才能够实现这些目标;怎样才能够有效组织这些教育经验;我们如何才能够确定并评估这些目标正在得到实现。

/昨夜枕边书,钟书河《念楼学短》(上下卷)读了上卷半本,几百篇文言文,分类、选文都相当精当,钟书河的解读,时代感浓烈,但跳过即可。强过很多现在市面上的所谓“大语文”读本太多。

/几年前,有次参加某公益组织的中学生读书活动,在黔南某县重点中学,大家轮流作阅读分享。轮到该组织一位多年的小学语文老师志愿者时,她躲开了,说自己已经好多年没读书了,不知道分享什么。我当时在心中吓掉了下巴——最可怕的事,是不读书的人在教书,不写作的人在教写作

/凌晨,雷电交加,风雨大作。女儿害怕,在床上捂着耳朵,闭着眼睛叫爸爸。我把床头的书搬到地上,腾出地方给女儿,她说爸爸你这间好吵,然后一觉到天亮。起床,数数地上的书,二十六本,又搬回床头。

/周五,小学部负责人问我下学期小学三至五年级文言文课的内容规划,我说文从从半文半白的民国老课本开始,诗从《诗经》的《关雎》和《桃夭》开始。周末这两天,捋了捋自己对小学文言文课的理解和每节课的内容设计。

开设文言文课以来,每节课都有练字、古诗词“飞花令”和文言文篇目的学习。在我看来,这是一门“考古”的课程。因为:

写字这种行为和记录、表达方式,将从日常生活中慢慢消失,最后将像绘画、音乐、书法一样成为一种艺术家的艺术行为,或像手工银饰制作、雕版印刷一样成为一种具有“非物质文化遗产”性质的手工技艺和一个小群体的兴趣爱好。

古诗词和文言文,在教材里从一年级到高三,必背古诗词近三百首,文言文约一百篇。我们大多数人在离开校园后,终其一生都不会再学习新的古诗词和文言文,并会忘掉百分之九十在学校已学过的内容。那学习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快递小哥比别人多会背一百首古诗词,也不能比别人每天多送一百个包裹,多赚一百块钱;老板也不会因为一位项目经理比其他经理多会背一部《论语》而给他增加一百万的年薪。而什么培养审美、什么熏陶这样得话更是苍白空洞毫无说服力。

有的学生或家长人认为学校里有些科目或有的篇目不值得教授。我的办法是,先提供学生所需,再由学生则选取他们所爱——例如本学期五年级的《论语》讲了一半,学生要求讲语文课本高二必读篇目《庄子》的《逍遥游》,于是课程内容就调整为了《逍遥游》。教育,很多时候在我看来和医学一样,是一种什么都不确定的科学和什么都有可能的艺术。同样的教材、同一所学校、同一批老师、同一个班级里,每个学生都不会成为同样的人。如果这不能发展成为兴趣爱好或研究方向,这将是多数人一生中唯一接触古诗词和文言文的机会,这是一种人文教育可能性的尝试。而最终留下多少碎片,是哪些碎片,人生,就是从这些碎片中开始不同的。

我是谁

忘了个事。都过去一个月了。

四月十七日,央视网播出了纪录片《教书匠》的第八集《我是谁》。这一集真实记录和呈现了幸福学堂从幼儿园到中学的教育理念、教学团队和日常教学。这一集二十分钟,有七分多钟是我在那叨叨。

我说“真实记录”,这不是一句惯常的广告用语,而是真的“真实”。

大概是二〇二〇年十二月(?记不清了),中学部会议上,问各位老师是否接受摄制组进课堂拍摄,不记得原因是什么,总之我拒绝了。大概是两三天后,就看见有人架着机器进出各个班级。

一天下午,我五年级的文言文课,已经上课大概两分钟,三个人抱着机器敲门进来,问是否可以拍摄,我说得等我问问学生,结果全体学生举手通过,同意拍摄,我也不能撵人出去,就“少数服从多数”了,于是就有了片子里的那节课。下课后,手里提着机器的一位过来,问这节课不是要讲那什么什么吗?我问谁说的,她说小学部负责人。我说那你们走错教室了,那是另一个班。

第二天,早上第一节我没课,在蹲坑时收到一位老师微信,说找我有事。完事后,出来,在大厅里看见昨天拍片子那几位。“我们做个访谈吧?!”,对我说。我说好啊。于是架上机器,一问一答,这事对我来说就算结束了。等看了播出的片子,才想起自己那天都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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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事

昨天,“五一”假期第一天,在专营文史哲类书籍的也闲书局和设有童书专区的野贤书局,给学堂中小学图书馆共买了一千六百多块钱的书。

原计划,这个学期四、五年级的阅读写作课,能上完E.B.怀特的《精灵鼠小弟》《夏洛的网》《吹小号的天鹅》三本就大致差不多了。但半期上了两本,第三本如果一切顺利,也能在一个月内讲完,那学期最后一个月上什么?这有两个解决办法。一是拉长课时,一次课的内容拉到两次来进行;一是按照实际情况进行,视情况再增加一本书。相比稀释课程,我更愿意让学生多读一本书,至少他们还不讨厌阅读。下一个问题就是阅读文本的选择——读什么?

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阿城的《棋王》《树王》《孩子王》。晚上重读一遍,觉得对小学生来说还是不太适合。冯骥才的《俗世奇人》,一篇一个人物,一个人物几百千把字,有人有故事,适合学习人物描写。是不是采用,这两天再重读确认下。

北杜夫短篇小说集《牧神的午后》,人民文学出版社“日本经典文库”之一种。下午翻了两篇,无感。放弃。

世上的书太多了。不喜欢,没感觉的,果断放弃。人生很短,时间要浪费在感兴趣的事上,哪怕是读武侠小说或漫画。即便是学习,没有兴趣也是学不下去的。

【三近斋杂谈】逍遥一游又何妨

大前天(4月2日)下午,五年级的文言文课上,《论语》已进行到七年级语文教材内容。

“我们可不可以先停一停《论语》?”舒悦问。

“理由是什么?”我问。

“我们更想学‘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对!是的。”阿布和小青说。

“哇哦~这篇太美了!这是《庄子》的第一篇,《逍遥游》。不过以你们五年级当下的文言文基础,恐怕难度有点大嘞。”

“树姐是什么时候学的?”(树是学堂从小学升到中学的一名学生)小青问。

“七年级。但这篇是高二语文教材必修篇目,你们~行不行哦?”

“我们就是想挑战点有难度的。”

“那我们做个投票,想学《逍遥游》的请举手。”

奇特的场面出现了,不论是平时跟随的还是一直神游的,对课程内容游刃有余的还是吃力的,都举手同意。

“好吧,全票通过。从下周开始,我们就讲《逍遥游》。明天我会把新教材打印出来,你们周末开始预习。”

在我看来,文言文课是学堂的特色课程,不参加国家统一考试,所以可以大胆一点尝试以学生为中心,根据学生的兴趣灵活调整。并且,不论是《论语》还是《庄子》,都是先秦文学诸子散文代表作,从文法上来讲,我不认为《论语》就比《庄子》更容易。既然学生有兴趣,一试又何妨?

【三近斋杂谈】闲读《论语》“学而时习之”

开学第一天,基本上一切顺利。这个学期调岗到自媒体,顺带上小学四、五年级的文言文、阅读和写作。文言文课讲《论语》,从《学而》篇开始,一课一句,慢慢讲。

《学而》第一,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学而时习之”通常几种释义:

一、朱熹在《四书集注》中认为:学而又时时习之,则所学者熟,而中心喜说,其进自不能已矣。

二、部分小学语文教材的解释是:学习并时常复习,不是很快乐吗?

三、杨伯峻在《论语译注》中解释是:学了,然后按一定的时间去实习它,不也高兴吗?

四、有学者的解释是:学到了(知识或本领)以后按一定的时间去复习,不也是令人愉悦的吗?

朱熹、杨伯峻和部分学者的释义,用《论语》中“温故而知新”句,或许能够理解“不亦说乎”的所悦为何,但觉得还是有点不足,因为并不是“温故”都能够“知新”的,一旦能够做到“温故而知新”,则“可以为师矣。”

教材的释义就不知所云了。一个高中生、大学生、中老年人(这是孔子和他弟子的年龄)常常翻出已经学过的课本来时常复习,我实在是想不出这有什么好快乐的。《论语·子路》中“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并且这种“快乐”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常见,或者说几乎看不到。所以我常常有疑问——从我上学时教材的释义就是这样,三十多年了没变过,我们的语文教材,到底想要说些什么?语文教材能不能好好、真实的说话?可见,只是照着教材“标准答案”的“故”照本宣科,不结合实际生活和思考的“温”再多,也只是如流水线上的机械重复,是难以“知新”的。

《论语》的内容,来自于当时的真实生活,我们不妨也在现实的生活中理解“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在我看来,这句释义为:所学能够时时在生活中得以致用,学有所用,知行合一,这岂不是一件快乐的事?

例如现在敲的这篇日志。

寒假作业

不能车厘子自由,是因为还没实现财务自由,但至少可以接近阅读自由——买书如山倒,读书如抽丝,买来的书两辈子都读不完,这辈子能做到每一本都读一读,也算阅读自由了。这样算下来,书确实也不算贵,何况我买的多是低折扣的特价书或旧书。

下个学期调岗做回自媒体工作,顺带做四、五年级的语文“助教”——应试之外的辅助教学。

曾在媒体辗转过几年,摄影、文字都是手上的活路,写得清楚而已,自媒体的工作算不上挑战,倒是语文还没想好上什么。

期末总结,关于本学期在教学上的行为和态度,我用了“追求完美,不求完美”八个字。同时进行历史和语文两门学科,课程从最低的三年级到最高的高二,其实我未公开的总结只有“不自量力”四个字。精力、能力有限,战线太长,必定处处防守处处失守,所以下学期的岗位调整,于我得大解脱。

岗位调整带来的第一项福利就是,阅读不必再受制于课程。读完校长布置的“寒假作业”——徐贲的三本书,就可以想读什么就读什么了——至少在这个假期里。学生的寒假作业,我也布置了必读和选读的书。因为这个寒假时间短,必读书只尼尔·麦格雷戈《大英博物馆世界简史》一本。

寒假要读完徐贲的三本书是《阅读经典:美国大学的人文教育》《经典之外的阅读》《明亮的对话:公共说理十八讲》。我早些时间买了徐贲的《通往尊严的公共生活》,还没读,或许可以顺带一并读了。

【三近斋杂记】七:表白

【三年级学生的表白】

周二下午第二节课前,一进三年级教室,Kai迎面走来抱住我,说:“老师我爱你!”

“Kai,我……也……”

好吧,他表白结束就转身走开了。

【六年级学生的表白】

周三,早餐后,晨会前,“老—师—你—好—呀!”Yang一路蹦跳来到我面前。

“Yang你好。”

“老师,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开心吗?”他问我,并为配合自己愉快的表情而凹出一个造型。

“呃……今天的早餐狠合你口味?”

“No!No!No!~猜错了!我开心是因为——今—天—没—有—你—的—课!哈哈哈!”

【三近斋杂记】六:圣诞节的礼物

下午第二节课,圣诞节交换礼物,我抽到的礼物是谷川俊太郎诗集《恋爱是一件小题大做的事》。

“我不喜欢这本书,但是花钱买来又不舍得仍了,所以就只好送人了。”这本书的前主人正好坐在我旁边,她的坦诚让我颇尴尬,但书确实是我最喜欢收到的礼物。

“正好,我最近在读一些奇奇怪怪的诗。”我说。然后请这位同学在书里写一句赠言。

她用黑色中性笔在环衬页自右至左竖排写下“XXX囎毛豆老師/二〇二〇年耶誕節/于幸福學堂”,虽格式略有不对,但看到写的是繁体字,我就开心了。

晚上,翻看这本诗集,喜欢《虫子》和《老人》两篇:

虫子
虫子明天会死去吧
因此虫子在鸣叫
因此虫子在唱歌
我明天不会死去吧
因此我会哭
因此我会唱
但是,与今日活着的相同
虫子与我也相同
虫子振翅时
我在阅读历史书

老人
你的老人
在河岸
散步呀
我的老人
却在
蹲厕所
请对你的老人

平静地
去死吧

两首诗,又让我想起索甲仁波切的《西藏生死书》——现在的你,是过去的你所造;未来的你,是现在的你所造。目前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一切,都反映了我们的过去。如果能认知这一点,那么我们在遭遇痛苦、困难或好运时,就不会把它们看成是失败、巨祸或其他任何形式的处罚和奖励,也不会自怨自艾或沾沾自喜,而是把正在经历的一切,看成是对过去的完成。一个人怎样活,就会怎样死,“没有哪一种布施意义大过帮助一个人好好地死。”

【三近斋杂记】五:当我们在谈论教育时

上周连续两天气温降到零度,还飘了一点点雪。我在黑板一角写了白乐天《雪夜》里的“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句。一学生在日记里写,在这样的天气里看到这句诗,就觉得美,是从唐朝延续到现在的奇妙之美。我在日记后面回复说,读诗,大概就是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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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这个学期从小学升上来的美美:“你觉得中学部和小学部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我觉得最大的不同是中学部有你。”她说。

“啊?可是有没有我,学堂都会有小学部和中学部啊!”

“你上的课和你的作业要求,都和其他老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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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一位老师在朋友圈转发了一条“死记硬背学的知识在互联网时代唾手可得”断章取义的TED视频片段,并说:“一点没错!”我评论说:“有钱的人说,钱不是最重要的;有资源的人说,资源不是最重要的;有知识的人说,知识不是最重要的。于是什么都没有的人都相信了他们的话。到大家都在上帝面前相见时,什么都没有的人发现自己仍然什么都没有,于是他去问前面三个人,第一个人说:“对!钱不是最重要的,前提是你要有资源和知识。”第二个人说:“没错!资源并不是最重要的,因为我还有钱和知识。”第三个人说:“如果你有了钱和资源,就算你没有知识,你也能找到有足够知识的人来实现你的想法,所以我说知识并不是最重要的。”拥有什么确实不是最重要的,因为你已经拥有了它;因此更重要的是,你得拥有什么,然后它会给你带来什么。太座大人说我又开始尖酸刻薄了。“我只是想问,当我们在谈论教育时,我们在谈论什么,是教育的历史?分类?定义?方法?理论?实践?还是教育这两个字本身?”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