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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终极的教育

每天上午在太座和两个娃出门后,洗碗、洗衣服、吸尘结束,开始学习。

上午三个一小时,一个小时英语课的听说读写;一个小时古诗词课,读、背和对注解学习一首王维的诗;一个小时佛学课,读佛经,学佛教史。下午是整个的自由阅读时间。

王维一首《李陵咏》,一百个字,从“汉家李将军,三代将门子”到“引领望子卿,非君谁相理”,无尽的无可奈何。王维十九岁作《桃源行》中“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不见人”句,与四十岁作《终南别业》中“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竟相呼应。另《桃源行》中“月明松下房栊静,日出云中鸡犬喧”,似也是我生活环境的写照。

这两天下午的阅读是三刷也闲谈周六要进行的《战争与和平》相关章节。如果其它世界文学名著和历年的各种文学奖获奖作品都是一个个世界,那《战争与和平》就是一个宇宙。这个宇宙里面没有哪一粒尘埃是无用的,没有哪一句话是可有可无的,每一句话都有一个或多个远或近的因,也都有一个或多个远或近的果。因果交织,各色人等在里面生死浮沉。

Isaac在微信约了几次,说想聊聊,我说发邮件吧,写作能训练思维和表达,只有写下来的东西,才是你真正有的。写得清楚,思维就清楚,表达就更清楚。

晚饭前收到Isaac的邮件,说“亲爱的导师豆哥你好”,洋洋一千六百余字,说了他在读《冰与火之歌》原著,他与AI合作的小说遇到的问题,还有读到的一段对教育的看法。我晚上回复说——

“虽然一直以来都是待读的书太多,时间不够,但最近总觉得时不我待,所以时间和精力有所调整,尽量少使用社交媒体。用邮件的好处,是可以一次性在一个完整的时间段内就所有问题进行交流,而不是像微信那样时时刻刻东一句西一句好像聊了很长时间,但其实信息非常有限。我一直都在想卸载微信。

“AI写作目前还比较‘低级’,我估计未来两年内,AI的写作能达到一个熟练的网络爽文写手的程度,但要达到真正的文学的程度,还需要多两年时间。我相信,AI在未来会是很好的合作伙伴和终身的学习伴侣。

“关于教育,从这个词诞生的那时起,就是各说各话的。我猜每个教育中人都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也不会有一个统一的标准。试图定义什么是‘教育’或什么是‘好的教育’,过去、现在和未来都是困难的,因为人人生而不同,所以就不会有适合每个人的教育(尤其要警惕那种以别人的错误来证明自己正确的缺乏常识和逻辑的教育从业者,因为我们讨论过多次,别人的错并不能证明自己的正确,就像1+1=3这个错误不能证明2+5=8的正确)。我觉得,终极的教育,或者说教育的根本,就是自我教育。”

【读书记1560】萨尔曼·可汗《教育新语》

教育的价值不在于记住很多知识,而是训练大脑会思考。AI的学习过程是大量识别和记忆已有的知识,它已经代替甚至超越了那些通过死记硬背、大量做题而掌握知识的大脑。而死记硬背、大量做题正是目前的中国教育培养学生的通常做法。不久,AI会让中国现有教育制度下培养出来的学生的优势荡然无存。

教育的使命是激发人内在意义的觉醒,去点燃生命价值,而不是加工考试机器。如果人能通过教育学会思考、合作和创造,那不论AI如何发展,都不可能替代人类“情感思维”与“同理沟通”这样的特质。我常常会听到有人说“请不要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或“请不要把情绪带到学习中”,我通常会避免与这样的人有任何接触,因为他大概率只是一台机器的单向思维,只有机器才没有情绪,不带情绪。在工作和学习中没有情绪的人,不是活生生的人,是机器人。这样的人如果是一名教育从业者,他带来的“灾难性后果”,可能比一位只会让学生刷题的老师还要严重。

技术的好与坏,其本身并不是关键,关键是如何使用它。一个能成为优秀导师的AI技术,也有可能成为被有心之人用来进行欺诈和洗脑的技术。大概率,多数人不会被AI替代,但会被懂得如何使用AI的人取代。

识是思维的基础,而不是全部。知识是方法,而不是目的。现在的学习者要学习的,将不再是知识本身,因为知识已变得唾手可得,而是驾驭和与AI合作,并借助其建立知识之间的链接,激发创造,因为“人类的大脑是一个令人惊讶的高效甚至优雅的系统,它利用少量信息进行运作;它寻求的不是推断数据点之间的粗略相关性,而是创造解释,用动态的视角对世界进行观察和创造。”

未来,最好的创意将不是AI为我们创造的,而是AI与我们共同创造、相互启发而诞生的。让学习者避开AI,不如一起来学习如何聪明地使用它。作为父母和老师,我们要做的是要确保孩子得到充足的睡眠;我们要提醒他们,努力的过程比结果更重要,包括我们在内的每个人都曾经历失败和挫折,并因此成为了现在独特的自己。

萨尔曼·可汗《教育新语:人工智能时代教什么,怎么学》,中信出版社2024年7月1印,2024年11月6印。总阅读量第1560本

这样的教育会好吗

又到期末考,又见语文卷,依旧是大面积的说教和感情冗余,戏非苦情不演,事非矫情不叙,话非滥情不说。立意虚高,常情所不能及;出语浮夸,常识所不能解。凡此种种,皆与“修辞立诚”“温柔敦厚”中国文化根本原则相背离。用顾随的话说就是:“简直一点儿真也没有了。”

60分的写作,要求作一篇700字的文章,论证自己的观点,说服班主任采纳自己的意见。要论证的是什么呢——教室里,是两人一桌还是一人一桌更有助于学生的成长。实在是看不出这题与“思维发展与提升”、“审美鉴赏与创造”、“文化传承与理解”的核心素养有几个座位的关系。

1938年8月,西南联大罗庸教授在云南省立中学做了一次《国文教学与人格陶冶》的演讲(见《鸭池十讲)。他认为陶冶人格、滋润心灵是教育的基础,而国文教学至关重要。他这番话,是在北平、上海、南京相继沦陷的时候所说。现在已是AI时代,却要求学生写文论证教室里如何排座位,难道这世间已没有比排座位更值得去关注的事?这出题者在被AI抛弃、踩进历史的泥浆时,还不忘拉上一大片无辜者随行,沦陷的不是城池,而是常识和心智。这样的教育,会好吗?

【读书记1508】黄全愈《教育的基础》

黄全愈《教育的基础》,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23年9月1版1印。总阅读量第1508本

出版一年了,这本书在豆瓣只有封面、书名和作为全书所有信息展示的ISBN码,连作者姓名都没有。作为这本书的第五个读者,我补充了作者、出版社、定价等版权页信息。由于只有5人标注“读过”,因“评价人数不足”而没有评分。黄全愈在自序中说“实际上,这本书(《教育的基础》)是我《素质教育在美国》系列与《混血虎》,以及我儿子青少年时出版的《我在美国读初中》和《我在美国读高中》的精华荟萃。”《素质教育在美国》在豆瓣评分7.9,这本精华本却无人阅读,有点奇怪。

虽然大娃在上初中,二娃在上幼儿园,但两个娃都没有上过公立学校,我对当下教育的了解不多、不深,对美国的教育更可以算是一无所知。所以对书中大多数中美教育的比较没有多少感触,倒是对批判性思维的培养有一些共识和共鸣。

“Sage on the stage,可以意译为‘至尊的讲台上站着圣人’。这样把教师神圣化不利于培养学生‘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的独立思考、批判性思维和创新意识。”所以我在日常教学中,总是强调要挑战权威,尤其是教室里的权威——老师,大胆质疑,因为所有理论都可视为假设,都可被推翻

培养批判性思维,首先要分辨‘事实’和‘观点’,否则就会把‘观点’当‘事实’或把‘事实’当‘观点’胡乱批一通。这里讲的‘批判性’不是不问青红皂白地批判一切、否定一切,而是包含逻辑思考、信息分析、综合评判等高级思维的‘质疑—分析—审辩’——在阅读中发现自己的答案的过程。”分清楚什么是“事实”什么是“观点”,这也是我日常教学中的基本要求,否则讨论将很容易偏离事实和观点,变成相互的人身攻击——吵架。吵架越成功,说理越失败。而在生活中,但凡是分不清“事实”与“观点”者,也大可不必浪费时间与其讨论任何问题,因为道理只有和讲道理的人才有得讲

“独立思考是批判性阅读的过滤网。只要经过独立思考,即使全盘接受阅读的内容,也是批判性阅读。批判性阅读的最高境界是读出作品中的自己——读者,而不仅仅是读出作品中的作者。”这也是我常常说的,一本书、一篇文章一旦写就、出版,就不再属于作者,而属于读到它的每一个人。每一位读者从中读出什么,就是什么。

这一篇读书随手记,似也可看作“读出作品中的自己”?或者也可以换个说法:每个人都只能读出自己能理解的。所以是不是正因为如此才要去多读一些自己从来就不理解也没想过要理解的东西,这样才能一点一点破除自己的愚昧?

【教书记】知易行难,每个人都在路上

“豆总明天要去露营吗?”昨天有学生问我。

“不去。”我说。

“为什么?”

“我不会撒谎和找借口,实话实说就是不想去,所以就不去了。”我觉得没有必要去解释曾经在户外行走就是我的工作,而我不想再去重复这样的事。这就像十四岁时曾被某一本书感动过,但四十岁再读毫无感觉,不是那本书或阅读这件事不好,而是作为主体的自己的经历和感受不同了。

“嗯,明白,这是你的原则。”

今明两天是开学欢乐周的露营活动,有包括我在内的部分教职和行政人员没参加。校长认为全校的活动原则上所有老师和同学都应该要参加,学堂的教育理念鼓励学生要有勇敢、敢于尝试的品格。所以,作为老师也应该身体力行,真正的接纳这样的教育理念,成为愿意接受挑战的人。这次露营活动没有参加的老师,除根据《员工守则》要求的特殊原因请假外,其他都将计入事假。

原本我对不参加活动还有一点忐忑和愧疚,这一被事假,就释然了——坦然接受自己的选择带来的自然后果。

最近在读周濂的《正义的可能》和罗翔的《法治的细节》。

穆勒的自由原则要求人类事务尽可能少受限制,认为这会激发人最大的创造力,总体上促进社会福利。但斯蒂芬却看到反面,他非常冷静地看到人类中相当比例的人群自私自利、感情用事、好逸恶劳,经常陷入琐碎的日常事务不能自拔,给他们天大的自由,也不能让他们有分毫的改进。

两个角度、两个极端,似乎都有道理。但凡事有多种可能性,让一个人在尽可能不伤害他人的前提下,哪怕是像我这样经常陷入琐碎的日常事务不能自拔者也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选择,这不就是自由吗?以欢乐周为例,不(不能、不愿)参加某项活动或所有活动者,在不强制的前提下鼓励其提出自己的欢乐周方案,并助(要求、鼓励、帮助、督促)其去实施、实现,这不也很欢乐吗?!

斯蒂芬有著名的关于强制的三原则。他认为强制在以下情况中是不合适的:

(1)强制的目的是有害的;
(2)目的正确,但强制手段不适合达到目的;
(3)目的正确,手段也能达到目的,但付出的代价太大。

很显然,全体参加露营活动从初衷上不属于第一原则。但即便是后两个原则,任何程度的强制参加集体活动的手段都是不合适的。

学堂推崇自由、平等、尊重等品格,并强调要真实生活,真实表达,鼓励老师要活成真实的自己,这样学生也才有可能成为真实的自己。这样的教育理念非常棒。但什么是尊重?什么是勇敢和愿意接受挑战?什么是真实?对权威敢于说不,这算不算勇敢和接受挑战?算不算“身体力行,真正的接纳这样的教育理念,成为愿意接受挑战的人”?对这些词语和概念的理解,需要反思,需要换位思考,更需要同理心和同情心,以及接受对同一件事不同看法的理解和包容。

以露营这件事来看,校长希望所有师生都能参加,并将是否参加视为是否接纳某种教育理念的行为标准,在中国的集体主义价值体系里,再正常不过。然而我们换一个生活中的日常事例角度来看,这样的价值判断并不一定就正确。绝大多数人旅行可能会选择高铁,而选择步行或自行车骑行的人,是否就意味着不认同高铁的存在、不认同高铁出行的人的选择?很显然不是,因为这与价值判断无关,只是不同而已。并且如果经过长期学习和训练,每个人都能从日常生活中无意识的意识到每一个人都是独立和独特的,要尊重每一个人,那就不会轻易掉入不参加集体活动就是不接受某种价值或理念的二极管思维和评价中。

人非生而知之者,生活即是学习,因为知易行难。学校有多接纳老师的不同,老师就能多接纳学生的不同,这样也才能和而不同,美美与共。路漫漫其修远兮,轻以约,故人乐为善,每个人都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