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度归档:2020年08月

读毕黎庶昌《丁亥入都纪程》并题跋

清早起床,洗、晾了衣服,到书房读完黎庶昌《丁亥入都纪程》最后两页。

黎庶昌(一八三七——一八九八)字莼斋,贵州遵义人。早期与莫有芝师从郑珍。同治元年(一八六二)上书论时政,以廪贡生得授知县,入曾国藩幕,名列“曾门四弟子”。曾署理吴江、青浦等县知县。光绪二年(一八七六),随郭嵩焘出使欧洲,任驻英、法、德、西班牙四国参赞,游历了比、瑞、葡、奥等国,写成《西洋杂志》一书。光绪七年(一八八一),任出使日本大臣。光绪十年(一八八四),丁忧返国。光绪十三年(一八八七)服阕,职使日。光绪十六年(一八九〇),任满归国后,曾任川东兵备道等职。《丁亥入都纪程》为光绪十三年(1887)黎庶昌服阙入都销差时所作日记,记载了他从遵义出发取道重庆、四川、陕西、山西、河北、天津入都(北京)一路的见闻。行文记沿途山川古迹时,尤重考证,纠正了《读史方舆纪要》《水经注》《蜀輶日记》和《汉书·地理志》等古籍中的一些错误,不仅是一部学人游记,也是一部有资料有考证的地学游记。

《丁亥入都纪程》我有两个版本,仔细读完的这本是朝华出版社二〇一九年一月一版一印,硬面布面精装,据清光绪二十年(一八九四,中日甲午海战)川东道署刊本影印本,原书阙页四,竖排繁体无句读。全书区区三万六千字,不过是我日常一个小时的阅读量,这次却逐字逐句读了整整两个星期,其中提及的人名、地名、书名,都一一查证、注释,还有七八处判断为“通假字”,是我记忆中完完整整从头至尾一字不落完成读、校、注的第一本文言书籍。为此,特在书后空白页题跋:二〇二〇年八月十六日晨,历时两周,一字一句校释读毕。知新温故历史掌故若干,又校出通假字七八处,自忖文言文阅读理解略有进步。其间,与贵州人民出版社“贵州古近代名人日记丛刊”第五辑中《丁亥入都纪程》对照,该丛刊版无注释,无译文,仅止句读,然断句亦有数十处不妥或可商榷处。故,除选题甚佳,装帧亦佳外,几无可取处,实乃绣花枕头。“贵州古近代名人日记丛刊”版,为据光绪十四年(一八八八)活字排版印刷《黎氏家集》中《丁亥入都纪程》点校,简体横排。

这也是我记忆中第一次题跋。写完这篇读书笔记,又从头再读了一遍《丁亥入都纪程》。

道在屎(史)溺(料)以增见识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是一家奇妙的出版社。虽然只是一家地方大学出版社集团(中国首家),但眼界却不限一隅,出的书往往都不错。

昨天收到在布衣书局以三十五元一册拍到的四册清代档案和各一元拍到的四份出版底稿,一个烟箱子密密实实一箱,总重十八点五公斤。都是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都是我认为奇妙而又无用的书。

《清代新疆满文档案汇编》

《清代新疆满文档案汇编》,全套二八三册,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和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合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二〇一二年影印版,十六开深蓝色硬面精装,全套定价十六万九千元,均价五百九十七元一册。我以二十五元拍到的这本是第一七五册,四百四十七页。

清朝统一新疆天山南北后,在全疆各地建立其统治机构,行使中央政府对边疆地区的主权。清朝对新疆的治理主要采用军府制。在伊犁设置总统伊犁等处地方将军,简称伊犁将军,统辖新疆天山南北地区军政事务。在乌鲁木齐、塔尔巴哈台、喀什噶尔、哈密等地分设都统、参赞大臣、办事大臣、领队大臣等官员,分管该地区军政事务。这些驻防将军、都统和大臣等多为满洲或蒙古官员。所以,他们多用满文书写公文向皇帝请示汇报,皇帝也用满文撰写谕旨颁给有关官员。因此,在清代中央国家机关的满文档案内保存下来了近10万件新疆历史资料,时间跨度长达250年。其内容极其丰富,可谓包罗万象,涉及面甚广。主要包括职官、军务、民政、司法、宗教、民族、财政、农业、牧业、矿产、贸易、货币、教育、文化、卫生、地理、交通、运输、工程、外交以及重大历史事件等方面情况,对历史研究具有重要的意义,而且绝大部分未曾公布。

手上这册虽是满文档案,但也有少量汉字,读来非常有趣。如“霍爾果斯營頭屯兵丁一百名收穫細糧二千二百一十二石八合六勺九抄二撮每名合細糧二十二石一鬥二升零”,竟然精确到“撮”。又“蔡錫伯原任廣東惠州協左營都司因看守火藥局兵丁蘇亮酒醉後點放火炮將火藥局延燒該廢員希圖規避處分商同書吏捏報雷火轟燒案內發往烏嚕木齊充當苦差於乾隆四十一年到烏嚕木齊四十四年五月內三年期滿經原任都統索諾木策淩具奏奉”的奏折,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乾隆帝的回批为“再留三年欽此”,然后 “扣至四十七年六月內又經三年旨再留三年欽此今扣至五十一年四月又經三年期滿”。这位蔡锡伯前后就在乌鲁木齐任苦差三年三年又三年,共九年,期满。做个皇帝,连这样的事都要管,事无巨细事必躬亲,天下系于一人,现在实在不敢想象。

《雍正朝内阁六科史书·户科》

六科史书是按编年体摘抄题本而成的档簿的简称,分吏、户、礼、兵、刑、工六科装订成册。清代内阁六科史书为清王朝内阁所遗存原始资料之一种,是六科在办理官员上呈之题本过程中,依逐日下科的红本内容,摘录编纂而成的第一手资料。题本是清代中央和地方高级官员向皇帝请示汇报公务的重要文书之一。题本经内阁转呈皇帝批阅后,六科每日派员赴内阁领取题本,抄传有关衙门施行。同时,由六科摘抄两份,一份存科,以备编纂,称之为录疏;一份纂录成册,送到内阁存放,以供史官记注,称之为史书。史书每月一册,或半月一册。史书所记内容极其丰富,可谓包罗万象,无所不有,涉及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民族、宗教、天文、地理和外交等各方面。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现存雍正朝六科史书共有一七一七册,每册平均三百页,共约五十一万页。《雍正朝内阁六科史书·户科》,全套一〇五册,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二〇〇七年影印版,十六开深棕色硬面精装,全套定价四万八千元,均价四百五十七元一册。我以三十七元拍到的这本是第一〇一册,五〇二页。

户科史书内容繁杂,包括户籍、田制、财政、赋役、征榷、盐茶、漕运以及工商矿政等诸多方面。例如本册第一条为雍正十二年十一月十五日“大學士管戶部尚書事務張廷玉等題令直隸于司庫銀內撥給三河縣墊支行糧草束價銀本”,同一天又有“管理兩淮鹽政布政使高斌題參安徽靈璧縣知縣吳之綱督催鹽課不力本”,这一本,算是终于得见影视剧里动辄参某人一本的“一本”到底是怎么个本。有史,有趣,有料,真是道在屎(史)溺(料)——李鸿章,有次问下属什么叫抛物线,下属用比较严谨的数学公式讲了一大堆后,李仍然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云。最后下属着急了,说:“中堂,你撒不撒尿,撒尿就是抛物线啊!”李鸿章一下子明白:“原来庄子说的‘道在屎溺’就是这个道理啊!”

《乾隆朝军机处随手登记档》

《乾隆朝军机处随手登记档》,全套四十六册,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合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二〇〇〇年影印版,十六开深蓝色硬面精装,全套定价一万四千元,均价三百〇四元一册。我以一本三十一元和一本三十七元,拍到第二十八册(乾隆四十一年)和第三十五册(乾隆四十八年),前者六百八十四页,后者八百一十五页,实实在在两册,全为手迹。皇帝每日批阅奏折情形窥见一斑,现在读来大为有趣。如“上諭一道 豫工新舊攤征銀兩普行豁免”,“硃批富勒渾等摺 報 酌裁台站 好知道了”,“硃批榮柱等摺 地方雨水情形 欣慰覽之”,又如“硃批李本摺 古州镇总兵孟亦熊病故 此人可惜 已有旨了”。清古州镇即为现贵州省黔东南州榕江县政府驻地。小时候语文老师批改我作业原来如此之懒,常常评语就一个“阅”字,还不如比乾隆的“知道了”。

此生恐怕都赚不到买齐这三套书的闲钱,所以四巨册,在每册书名页写上拍得日期和价格,注“以增见识”,签名钤印,随翻随看,好不欢喜。

淘得《周书》全三册

午饭后去二十四书香书店,一楼满坑满谷打好包的书,已经在开始准备搬店。在店长邓娇和老板秋蚂蚱那里得到个好消息,大量文史哲学术的书和旧书将搬到六广门,那边的新店名为野贤书局,“预计十·一开业”,秋蚂蚱说:“新添寨会有一个分店,两层,楼下主营童书、畅销书和书画类,因为分店是一个美术馆免费提供的场地,要做一些与美术馆配套,楼上风景好,拿来大家喝茶聊天。”我心里想,也好,好歹我新添寨还算是有个书店。

请店里预留的《论北大》《贵州读本》两本钱理群的书没买。广西师范大学二〇〇八版《论北大》,字太小,排版又密,密密麻麻看着瘆眼;钱理群、戴明贤、封孝伦合编的《贵州读本》,贵州教育出版社二〇一三年版,五百多页,关于贵州的内容不可谓不详尽,多诗文,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翻完,放弃。

今天又买书五本。一本是女儿自己挑的杰夫·金尼《小屁孩日记》第十四集,中英双语,定价二十五元。家里已有这套书的其中几本,看来她想慢慢集齐一套,就像已集齐并读过不止一遍的《淘气包马小跳》初版全套和《斗罗大陆》初版全套。我的四本是柴德赓《史籍举要》和令狐德棻《周书》一套三册共七十元。五本书总价九十五元,折扣减掉五元,用政府发放的促进消费券减免了三十元,实付六十元。

柴德赓《史籍举要》,北京出版社“大家小书”系列之一种,二〇一一年六月二版一印,定价二十九元,因腰封缺失和几不可见的水渍,特价二十元。柴德赓(一九〇八—一九七〇),字青峰,历史学家、教育家,为与陈寅恪并称为“史学二陈”的陈垣的学术传人之一。这本书是一本史学入门工具书,意在为读者指出读史门径。好书。

在书店二楼旧书区一角,淘到唐令狐德棻邓撰《周书》全三册。中华书局一九七一年十一月一版,一九七四年二月二印,以清乾隆四年武英殿本为底本,繁体竖排,五十四万七千字,九百三十二页,定价三元二角(套)。全套三册八品自然旧,几无翻阅过的痕迹,书店定价五十元。《周书》虽以“周”题名,但实际上记述了从五三四年东、 西魏分裂到杨坚代周为止四十八年的西魏、北周的历史。在柴德赓《史籍举要》中,关于《周书》也讲到,由于根据的资料贫乏,再加上它所记载的人物多是本朝显官的祖先,因而显得单薄而不尽合事实。但它基本上反映了宇文政权的建立,建立后三个政权之间的战争,以及宇文政权上层集团内部斗争的情况,是今天研究和了解西魏、北周历史最基本、最原始的一部史书。我研究不了历史,新学期讲隋唐,买来纯粹当故事书看,就像小时候蹲坑必拿一本《故事会》。这套《周书》旁有《梁书》,但只一、三,缺第二册,书店每本定价十元,好想买。逡巡良久,自忖不知何时才能凑齐全套,作罢。

再说《燕山夜话》

《燕山夜话》一天一夜看完。让人叹息。

马南邨(邓拓)一九六一年起在《北京晚报》的《燕山夜话》专栏发表杂文。后选一百四十九篇编为五集合为《燕山夜话》一书。这些文章短者数百字,长者也不过千余字,集知识性、趣味性于一炉,古今中外,旁征博引,在我看来几乎篇篇都是书话,不是一位读过很多书的的读书人,是写不出这样的文章的。

以《扶桑“小考》一文为例,关于“扶桑”的考证,文中就有《山海经》《梁书》《南史》资料和房龙《世界地理》、苏联科学院《美洲印第安人》等书所载内容,而这样的考证又有故事在里面,读来不枯燥乏味,这才难得。这样的文章,一百四十九篇几乎篇篇如此。

邓拓一九六六年受迫害而自尽,至今各种公开资料中仍然语焉不详。但他用自己的死来反抗这种不公正,作为一个读书人,遇到极其的不公,唯有自我结束一途,古往今来,往往如此,又是何其悲哀。一九七九年二月,邓拓得到平反昭雪,所以我淘到这本北京出版社一九七九年四月一版一印《燕山夜话》,应是邓拓平反后的首印本。这样看来,这本书如果不从历史的角度出发,不论版次还是印数,都只是普通旧书而已;但一将其置于作者和时代背景之下,又是尤其珍贵的。

遇钱理群,相见恨晚,欲罢不能

前天买的三本书,今早已全部看完。还是那句话,看书实在是一件很个人的事,没有什么可比性,往往甚至还可能使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以《邵燕祥散文》为例。

《邵燕祥散文》选文不知是补遗,及其他集子未收录的散佚篇目,还是邵氏散文即是如此,不像是个认真的选本,感觉竟没有一篇读得下去。历历在目认得每一个字,每句话也没有问题,但就是觉得无物,以至几次差点睡了过去。

钱理群《重建家园:我的退思录》,我记忆里看的第一本钱理群的书。二十五万字一气读了两遍,尤其是关于教育、关于孔子和鲁迅的几篇。一位认真的老人的一些朴实的真话。就因为说的都是真话,所以我觉得,钱理群的书距离“被下架”不远了。于是问野贤书店要了店里钱理群现货书单,选了《贵州读本》《论北大》两本,请店里帮忙留了,我下次到店付款取书;又在当当网上下单了店里没有的《岁月沧桑》《周作人传》,应该本周内也会送到。遇钱理群,相见恨晚,欲罢不能。

钱理群是鲁迅、周作人的研究专家,我认为真话比观点和见地更为重要,因为如果基础是带有偏见的,不真实的,那所谓的观点也就是值得怀疑的。例如教科书里说鲁迅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主将”,“鲁迅的方向就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方向”,而钱理群在这本书《漫说“鲁迅‘五四’”》文中说:“这恰恰是应该质疑的。首先,鲁迅自己就不承认。他在《自选集<自序>》里说他是‘遵奉’五四文学革命的‘先驱者的命令’而写作,并自觉‘和前驱者取同一步调’的,‘遵命’这一说法本身就否定了‘主将’之说。鲁迅自己是明确地说过,五四文学革命是胡适‘提倡’的。如果说五四新文化运动有‘主将’的话,那就是陈独秀。这大概是这些年学术界的一个共识。陈独秀在鲁迅逝世以后,写了一篇《我对鲁迅的认识》,有这样一个回忆:‘鲁迅先生和他的弟弟启明先生,都是《新青年》作者之一人,虽然不是最主要的作者,发表的文章也很不少,尤其是启明先生;然而他们两位,都有他们自己独立的思想,不是因为附和《新青年》作者中哪一个人而参加的,所以他们的作品在《新青年》中特别有价值。”——“不是最重要的,当然就不是“主将”;但“有自己的独立思想”,因而“特别有价值”,这也是我为什么又买了四本钱理群的书来读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