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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语力

出国留学中心负责人S老师在微信群里,发出了2022年6月的 AL戏剧、英文文学、历史的考试大纲试卷、答案还有考官报告,说:“大家感兴趣可以研究看看。如果我们能(在现已开设学科基础上)搞起来,那真的是贵阳的国际课程圈顶配啦!AL的历史,豆哥可以借助翻译器浏览看看,我们不一定开,但是可以看看国外课程的高中历史大概要求是个什么水平。”

借助翻译插件,AL的历史考纲、试卷和答案,大概看了个五五六六。有几个感受:

1、考试的范围、答题的要求,甚至要考的题目都很明确,便于教与学把握重点,但并不代表这个考试就变得容易了。

2、考的不是通史,也不是对年代和事件的简单记忆,而是基于地理常识,通过对历史材料的理解、分析建立认知的能力,以及文字表达的能力。也就是文史地综合的“为什么”而不是“是什么”的历史观点性文章的写作。

3、对书面表达的规范性要求较高。在评分标准中,是否得分似乎是根据拼写、标点符号、语法的质量来判断,并且表达的含义应是清晰、准确,不含糊的(或许这项指的是“卷面分”?)。

4、需要学生有一定量的学术阅读量和较强的阅读理解能力。因为从四份试卷中的题目来看,要拿到理想的分数,除了教材(如果有的话),我脑子里一看到这些题目就弹出来至少10本以上的必读书。

5、对英语读写的要求比较高,阅读至少是要能读懂英文原版历史大众读物的水平,写作至少是能在规定时间内能独立完成一篇小论文的水平。

这个学期第一次尝试同时教七到九年级文史地三个学科,期末的文史地跨学科综合测评算是误打误撞向这个方向迈出的第一步尝试。以当前现状,如果我的任教学科不调整,仍然保持文史地三科,以达到AL考试应具备的素养为教学方向,三年后一路跟随的学生应能具备这个母语能力。如果有学生确定出国留学方向而不是国内应试,如果有AL历史中文版教材,我觉得我再努力一把,是有成为AL历史中文助教的可能的。

最后,我仍然坚持,是否能拿到AL高中历史测评比较理想的成绩,打底的还是中文的阅读理解和写作能力。也就是我的那个观点——语文不好,科科不好。这个“语文”不是狭义上的语文学科,是基于母语的语言、文字、文学,历史和地理的知识性基础、听说读写的基本技能和分析、理解、提出问题、表达观点的能力和素养。这个是不是可以简称为“母语力”?

【尺宅讲谈】关于尺宅·关于未来

一整天在家,编成将为几个孩子开课“尺宅讲谈”用的试行语文教材《尺宅摭录》两卷。

我对这几年突然出现的“大语文”概念并不赞同。因为学问有高低,“语文”无大小,并且我一直坚信,作为母语的语文,是所有学科和作为一个人的生活和思想的基础,是第二、第三语言的天花板。如果现在是“大语文”时代,是“得语文者得天下”的时代,那等于承认之前学校教授的语文是“小语文”,是狭隘的“语文”,是功利的“语文”。

我“尺宅讲谈”自编的《尺宅摭录》语文教材,明确不以提高任何考试分数为目的,但对薄薄的语文教材,也应有包含但不限于之意。因为,一是撇开刻意教化部分,经典的存在是中性的,以“人”为核心的,不同的读法只是各有各解读而已;二是如果不做过度解读、重复训练和过度精细化纠错,教材区区内容对整个中小学九年来说,阅读量几乎可忽略不计。

虽不以提高任何考试分数为目的,但应试(应对考试)也是其中之意,不必对其妖魔化。任何国家,任何行业,任何学业都有考试。检验一个人会不会游泳最好的方式,就是把他扔进水里去扑腾。所以有问题的不是考试本身,而是唯考试论,是将一次考试成绩作为终身且唯一的评判标准,而不是去接受人的成长和变化的多元、多重评估制度和价值观。

基于以上,我在教材开篇有一段【关于尺宅·关于未来】的说明:

“尺宅”在《黄庭经·内景·脾部》指眉、眼、口、鼻所在处,即人之颜面;在苏轼《赠王仲素寺丞》诗中,指并不宽敞但怡然自得之居所——尺宅足自庇,寸田有余畦;在马一浮的《树影诗自序》里“尺宅即江湖”,也指人情世故。但这里,“尺宅”只是一所小小书房的斋号。我们在这个书房里要做的,就是阅读经典,找到“我的”书的书。

当代世界也许是平庸和愚蠢的,但它永远是一个脉络,我们必须置身其中才能够顾后或瞻前。而经典帮助我们理解我们是谁和所到达的位置。对于经典,出于职责和敬意的阅读是没有用的,我们只应仅仅因为喜爱而阅读。只有那些在学校教育之后或之外选择的东西才有价值,也才会碰到将成为“我的”书的书。*而这些书,也许就可能存在于“尺宅”这个小小书房中,其中有一部分是读过并对我们有所裨益的书,还有一部分是打算读并假设可能对我们有裨益的书。我们还把一部分时间让给意外之书和偶然发现之书。

每一本书,都凝聚了前人的记忆和智慧。

对于一个人、一个社会、一种文化来说,只有当记忆凝聚了过去的印痕和未来的期望,只有当记忆允许人们做事时不要忘记他们想做什么,允许人们成为他们想成为的而又不停止他们所是的,允许人们是他们所是的而又不停止成为他们想成为的,记忆才真正重要。正是我们过去的记忆使我们确信,未来是值得的。因此我相信幸福不是一个结果,也不是一种状态,而是一种能力。一种至少包含但不限于阅读、思考、反思、书写和表达的,“既往不恋,未来不迎,当下不杂”*活在当下的能力。因为“谁掌握了过去,谁就掌握了未来;谁掌握了现在,谁就掌握了过去。”*而活在当下即是认识到,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生活方式是完全正确的。我们要做的,就是接受自我,但不放弃理想和信仰,并热爱生活

*卡尔维诺《为什么读经典
*曾国藩语
*乔治·奥威尔《1984

怎不爱恨两难

学堂的招聘信息,昨晚在公众号推出来了。看了后颇失落。仍然没有招聘语文老师。

我始终认为,语文是所有学科的基础,语文不好,科科不好。没见过第二、第三语言的程度和造诣超过母语的。母语不是国籍,而是一个人婴儿期和幼年期间自然学到的语言,一个人的第一语言。

术业有专攻。在学堂心理老师专业和耐心的帮助下,花卷在小学受到校园欺凌的阴影,今天终于散去。作为父亲,我除了陪伴,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今早给花卷所在的六年级作了一次“四字词语”的专题测评,结果极不理想。我在一周教学情况中记:作为六年级语文老师,我虽白日已急火攻心、怒火中烧,夜间耿耿不寐,但也只能强颜欢笑。解决办法只能是面对问题,脚踏实地,正本澄源,抽丁拔楔,见山开路,遇水搭桥,逢祖灭祖,见佛杀佛,月溅星河,长路漫漫,过关斩将,修成正果。谁叫我身手不凡,谁让我爱恨两难。

“谁叫我身手不凡,谁让我爱恨两难。”不是自夸,而是无奈。这句出自戴荃的《悟空》。即便是身手不凡的斗战胜佛,在西去的一路上也只是用尽软功夫,腋藏硬实力,英雄也无用武地,何况我这猴子身上的一粒跳蚤,看着自己的女儿,怎不爱恨两难?所以看到学堂的新招聘岗位里没有语文老师,颇为失落。

谁能界定一个人

有时候,要找一本书,明明知道自己有,还翻过,但楼上楼下左架右架就是找不到。无奈只好作罢。过不多久,不用它时,一丿,竟见它就在那里。重要的东西,往往如此。

大前天,一位八年级的新同学主动找到我,表达了她对我任教的语文课的喜欢,但因从小学开始就没有完整读过一本书,所以对现有课程的阅读写作要求感觉难度很大。等她说完,我说,人人生而不同,所以我任教的语文课也不存在一个所谓的“统一标准”。你只需要尽力而为,把应做、能做的事做到自己当下能做到的最好程度;日拱一卒,日进一寸,每天进步一点点,就是“佳”。“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说文》:“佳,善也。她的六周评语,我从她名字里取了一个“佳”字。

今早在出国留学预备班的微信群里发了一条@所有人的消息——

“下周起我们将解锁新模块,那就是——作业。

作业有两种三项。两种是每日作业和每周作业;三项是每日两项每周一项。具体如下:

古诗词字帖,每日写字十分钟,不求笔笔工整,但求字字凝神;

文章做到极处,无有他奇,只是恰好。每日一记,随笔、小品,二三句也行,字三五百亦可,达意为佳。

每周一篇课题文章。写作要求于每周最后一次课上告知各位。

所以,下周一起,我就应该要收到各位本学期的第一次每日作业了。

另,下周一的作业内,请务必写明本学期你选定阅读和分享的书,并且希望各位下周内开始阅读。

收到的请‘吭’一声。”

下午一月一次的“姨妈会”(像“大姨妈”一样每个月召开一次的全体员工会议)后,我没有参加学堂为最后一位外教举办的告别晚宴,回家一家四人团聚两餐一汤。不参加晚宴除了因为我们一个上中文课,一个上英文课,相互语言不通,没怎么说过话,更谈不上跨文化的交流和交情外,还觉得此举略显谄媚——学堂并不是为每一位离开的同事都举办告别晚宴。

晚上,所有同学都回复了。一位新生回复“吭(不情愿”。然后说不知道选什么书读,问我有没有推荐的。于是我开了个书单——

此处省略188字,当然有那谁、那谁和那谁谁的书了。

这些书都不好买,所以顺手把也闲书局推给了他。然后对他“吭(不情愿”的回复做了以下回复,也是对全班学生的一个作业补充说明——

这个回复有态度,又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值得一赞。

这三项作业的目的在于:

1、我相信不久以后,拿笔写字将成为一种“行为艺术”,同时AI能够将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位书法家的作品模仿到真假难辨,甚至真得比真的还要真,并成为一位集人类之大成的书法家。即便如此,两者依然有截然不同之处。关于这一点,我在看了电影《芬奇》后,顺手敲了一篇日志《作为“人”意味着什么》(见链接,并将该片推荐给各位周末观赏)。

2、我们每一个人的“每日一记”其实就是在书写历史,书写一部大时代下的个人史。我们知道,公共传播将最大的篇幅和时间以及最大的荣耀给了最少的人,甚至吹牛撒谎的人依旧层出不穷风起云涌并大行其道被炮制成神话。我们“每日一记”的日常记录,是试图将历史还原于个体,并把个体展开于日常生活,从而把不可复现的历史记忆和宏大逻辑深植于日常生活和生命经验之中;那些被忽略的,隐没在历史的背面和角落的人们,在重重阴影中他(我)们的日常活动远较个别的、传奇的历史事件更具本质意义,正是他(我)们从过去塑造了现在。那些发生于前台,被历史剧的灯光照亮的引人注目的人和事,不过是漂浮在时间河流水面上的泡沫。

3、课题文章它强调的是写作者尝试着把个人真实、独立的看法和认知以合适和恰当的语言表达出来。它拒绝接受任何宗教或政治教义的束缚,它让写作者自己的声音成为自己的声音。“作为人文教育的一部分,这种写作培养的是仔细阅读、思考、分析和理性说理的能力,更重要的是,人文教育的写作不把写作只当作一种私人的文字,而是文化传播学家波兹曼所说的‘书面形式的公共话语’。这也就是说,写下来的文字是给别人阅读的,作者有责任清晰而有理地的表达自己的看法。”(徐贲《明亮的对话:公共说理十八讲》P.182)

这三项作业,只是期望达成以上目的之方法,且并非唯一。所以各位如有更适合自己并能达成以上课程目的不同作业方式,尽可提出来,我们开展“明亮的对话”,如能通过此对话把个人真实、独立的看法和认知以合适和恰当的语言表达出来,你大可定制自己的学习方式和作业。

最后,我想说明和强调的是,我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定位不是“传授者”角色的“师”,而只是各位的陪伴者和引导者。陪伴者很好理解,但作为引导者需要具备什么?我认为那仅是因为我犯过的错误比你们多。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不是一位“成功者”,而是一位“失败者”,或者说,我是一位成功的失败者——谁能界定一个人?这就是我们下周要讨论的。

伴读记圩 | 空洞

早上六点过,早餐前,花卷在房间里关着门读书。听到她读的是七年级语文课本上朱自清的《春》。我不讨厌朱自清,他有学问,只是选作语文课文的这几篇散文,我觉得写得真的不行。就以这篇《春》为例,不干不脆、缠缠绕绕、淅淅沥沥、空洞空泛、华而不实,从时代和其个人的角度来看是可以理解的,但从文本来看,特别是作为教材篇目,实在不是一篇好的范文。难怪作协的一些作家们写起散文来,都是这股子捏鼻子撅腚的扭捏作态;小孩子们一写起散文来都是一股子挺胸收腹翘臀扣手细着嗓子的拿腔拿调小主持人,起势的根子上就做作了。这更让我在编完文言诗词教材之后,要给花卷编一本现代文教材来替代语文课本了。

昨晚花卷睡后,我选了汪曾祺《昆明的雨》和知堂老人的《苦雨》、《雨天的书序一》这三篇文章来,替代七年级语文课本里刘湛秋的《雨的四季》。对我来说,有真情实意,不矫揉造作,好好说话的文章就是好文章。小孩子学写文章,第一要紧的就是要真实,不写假话。

早餐后散步归来,花卷开始在“洋葱学院”上自学六年级数学分数乘法。学完后给我看她的笔记,条理清晰,比我强太多了。“如果字写得再好看一点点就完美了。”我说。

“我知道啊,所以我的课程计划里面也包含了练字。我可以拿一本你的佛经字帖吗?”

“当然。”

我们的大课间,在花园里散步放松时,花卷问:“我早上学了英语,还可以在洋葱学院里学生物和地理吗?”

“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语文安排在什么时间呢?”

“还是晚上。”

“好。你的学习,你可以自己安排,我来配合。你知道吗?你现在已经开始触摸到更高阶的学习方式了,那就是自主学习,按照自己发展的需求主动学习,而不是被动的为学习而学习或是被别人安排着学习。我可以问问你学习这些科目的目的是什么吗?”

“我要去体验小升初,体验中考,体验高考,顺便用成绩辗轧我不喜欢的人。”

“体验也是一种学习,但我认为学习更重要的关乎自己,而不是去辗轧他人。人与人的天资与后天环境都是没办法去比较的,就像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有人就出生在罗马;更何况学无止境,一山还比一山高,跑得再快也会有人在你前面,而第一只有一个。那么,你体验了这些考试,然后呢?”

“我要上厦门大学。”

“然后呢?”

“找好工作,这样就可以赚多一些钱。”

“再然后呢?”

“去手账的发源地日本学习,成为手账达人,画自己的胶带,自由自在做自己的手账而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我松一口气,“这可是一个长远的目标,既然你有这个目标和动力,那爸爸妈妈就一定会支持你。如果你愿意,还可以成为一个研究手账的学者,开创自己的手账品牌和博物馆。”

“嗯,那也不是不可以。那我们现在回家学习去吧,你‘希腊十二神谱系’的自选题我还没有最后完成。”

晚上,刘湛秋的《雨的四季》讲了整整一节课,我觉得好浪费时间,但不讲又不行。我不能直接强势告诉花卷这篇课文不好,我要借课文边栏的提示、引导和提出的问题和她一起分析文章、讨论问题和问题中存在的问题,让她自己作出判断。在这节课开始,满分10分,她给这片文章打了7分。“最后,你把文章里的形容词和语气助词圈出来,圈起来的地方不要读,看看这篇文章还能不能读得通,还能不能读得出要表达什么。”结果,几乎没有一句话是完整的,更没有内容可言。“所以,这些圈起来的地方就是一个个的洞,这样的空洞太多了,文章就空洞了。”一个小时分析、讨论下来,花卷给这篇文章的分数降到了5分,不到及格的分数。这也就导致我选出来与这篇课文比较的三篇文章没时间讲,只好推到明天继续。还好是自己的娃娃自己的课,快点慢点没什么大关系。

白狗身上肿

下了一天雪,一天都是雪。

贵阳以往是几年才下一次雪,但这个冬春,好像已经下了三四场,而且雨水已过,惊蛰快到,还下这么大雪,在贵阳更是不多见。记得第一场雪时,一早醒来满朋友圈的“瑞雪兆丰年”,里面甚至有语文老师,就觉得语文课好重要,一句普普通通的农谚一放进课本就变成了雪的烙印,束缚了想象力,无趣乏味至极。如果我女儿的语文老师看到雪,脱口而出“瑞雪兆丰年”,或者就只是《世说新语》“咏雪”一条,我就觉得这语文课还是我自己在家带娃上了吧。

下雪要有趣,生活要有趣,语文自然就有趣。因为语文就是听说读写,就是沟通交流表达记录,就是日常生活。

冯梦龙《古今谭概》,“苦海部”里面“雪诗”一条:

唐人有张打油,作《雪》诗云:“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陆诗伯《雪》诗云:“大雪洋洋下,柴米都长价。板凳当柴烧,吓得床儿怕。”

雪花窗外白,如果这时师生在教室里一起读这两首打油诗,再随口来白居易的“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刘长卿“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柳宗元“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张岱“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纳兰性德“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怕不比那什么“瑞雪兆丰年”更有趣、活泼、生动、真实得多?

有容忍,才有自由

我常提醒自己,也对学生说过,一件事发生,它就是事情本身,只有当有了分别心,也就是立场不同,一件事才有了好与坏、善与恶。而分别心是这个世界上人人如影随形的。

例如一项工作任务,从社会人的角度和体制人、企业人的角度来看,都会有不同的处理方法,并且都能做出一个孰优孰劣谁对谁错的判断。这就是俗话说的“屁股决定脑袋”,话糙理不糙。能做到没有分别心的,不是圣人就是已成佛。所以,立场,也就是价值观,是不可调和的,只有容忍,才有自由——想起一本买了很久但还没读的书——杂文集《容忍与自由》。据说这本胡适的杂文集文章都不深刻,只是一些常识。可是当下缺的,正是常识。我天天看书,也是寄希望于能找回一点早被抹掉的常识。

我现在每天上课,课前紧张、惶恐到要上两三次厕所——我为自己的才与德与教师这个角色的不匹配而惶恐——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课堂上我和学生很享受,甚至我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知道什么,学生也常常要求再拖五十分钟的堂,把下节课连堂了;课后很后悔——课还是没备好,原本可以更好的。

周三,汪博士生病,我帮她又代了两节高中的中文课,讲了“七国之乱”和“丝线两端的帝国”两个主题。今天下午课间她送我一本《语文教育学概论》,是她所供职大学的教育硕士教材。对我来说,书是最好的礼物。尤其是这本书对我这野生的语文老师来说,就是一把篦子,更是基石,从概念到过程,从目标到方法,都能帮我梳理清楚并完善,但并不意味着我要拆掉自己对这门课程的理解的脚手架。用汪博士的话说就是“了解下教育体制内的学校都在怎么教”。是的,教育体制内与外,怎么教、教什么,还是屁股决定了脑袋。只是这需要时间细细读,慢慢学,缓缓用,而最稀缺的正是时间。

时间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或者说,我需要多少时间?我曾拥有过时间吗?这是我选择成为一名佛教徒所想弄明白的。当我说我是佛教徒时,不是说我比别人更具足智慧,而是我被太多的傲慢包裹,需要用谦卑来体味更浩瀚的世界。

【尺宅图书馆】二:安逸惨了

昨天晚上做梦又在翻《史记》,有好多字认不得,急醒。起床屙尿,也不晓得是几点钟,外面还乌漆麻黑。结果倒下去又接到再翻。简直太讨厌咯。

昨天上午,我书桌左手边,七、八、九年级地理、历史和语文教材一个摞一个;右手边,柏杨、傅斯年、顾颉刚正和司马迁滚打成一坨,我看电脑看得双目赤突,旁边还有赫拉利、毕达哥拉斯和霍金几姨妈在看闹热,小莽子来了。

小莽子是我“尺宅”的大咖、VIP,是第一个读者,我必须得见他。

“叔叔,你看哈之几个题咋个做嘛。”小莽子边说边拉张椅子坐到我旁边,从书包里面扯出来一张卷子,“后面这几个大题我做了,错了,老师也没讲错在哪点,只喊我们假期订正。”

我一看,半张卷子都是错的,都是七年级关于东西南北半球经纬度定位和地球公转、自转太阳直射点变化的题。

“之个题出得,可以,来,坐过来点,是之样子……”一个题分把钟讲清楚。

“叔叔,我历史也有点老火,难得背。我老妈和老师还说我语文不咋个得行。”小莽子一脸难色。

“野!你还是比较全面哈。历史哈不抻钭,考试就只能靠背咯。地理是基础。你把地理先哈清楚,历史就有个码目;历史有码目,语文就一麻不梗手,然后作为语言和文字艺术的文学,就上道了。你阅读要继续,不能停,然后你看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个小时后,小莽子:“哦!之样哦。啊叔叔,你再借我两本书嘛,我看完明天来和你换。”

“你自己拿嘛”,我说。

上午,门被拍得哐哐响。

“哪个?”

“我来换书。”

小莽子。

“叔叔,我明天回学校。”

“哦,你多拿几本,看完下个礼拜来。”

“不咯,我还是拿两本,明天回学校前来还。”

“自己拿。”

这个学期我的课,我想了几个礼拜,也不晓得到底上的是地理课、历史课还是语文课,最后自己安了个“文综”(不含政治课)。一个礼拜一个主题,涵盖地理、历史(中国史和世界史)、语文,有时候也巴点点音乐、戏剧、数学的边边。作业不按天计,学生每个礼拜一在主题框架里面自选一个课题,每天推进,礼拜五课题结题,学生自己上台当众汇报。

关于教育这个事,我不认为这个世界上存在固定不变的教育者或被教育者——教师或者学生。有时候老师是老师,学生是学生;有时候老师是学生,有时学生也会变成老师。这是一个教学相长的终身学习之路,即如何成为一个学者——终身学习者的学习之路,“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一无所知”。加双引号这句是一个叫苏格拉底的外国老者说的,我喜欢就拿来用了。

学生坐在教室里面上课,这门课程如果不是他自己要学,是教育部门规定他要学、老师要教,牛不吃水强按头这个事情就相当让人咆烦。不管是站起的还是坐起的,都咆烦。

开学第一个礼拜,我以为我要黄。结果这几个礼拜下来,野——还好嘞,最后只剩五分钟下课,都有学生要拱进来听。

你有好想上我这个课?

很想。

很想是有好想?

就是特别特别想。

这个学期没上高中的课,有高中生见我一次就哼一次“豆哥,好想上你的课哦!我可不可以上你的课嘛?”

我之开心法,不摆咯。

我开心不是自我感觉良好说我课上得有好好,那太不要脸了。我高兴是因为这不是哪个要教灌哪样给他们,是他们自己要学。安逸惨了!

就是晚上做梦都在备课翻书,讨厌。

我们都是学者:给女儿语文老师的信

女儿花卷的二年级语文练习册上有一道连线题,题目要求“将搭配合适的词语连一连”。花卷按照自己的理解完成了。

练习册老师批改后发下来,连线题四组“错了”两组。错的两组是“美丽的日子”和“难忘的风景”。我没看出错在哪里,问花卷,她说:“老师说和课文不一样。正确的应该是‘美丽的风景’和‘难忘的日子’。”

“那你觉得你连的‘美丽的日子’和‘难忘的风景’有没有错呢?”我问。

“我觉得没有错。因为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种花、种菜,这样的日子很美丽啊!而且我们去过的福建海边、大理还有丽江的风景都很难忘。”

“嗯。爸爸觉得不论是‘美丽的风景’还是‘美丽的日子’,‘难忘的日子’还是‘难忘的风景’,都是对的。”

“为什么呢?对就是对,错的就是错的啊!老师都给了我两个红叉叉。”

“因为同一件事,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理解,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角度。而一件事、一道风景最终是不是‘美丽’和‘难忘’,那只是自己的事情。”

我觉得,我有必要给女儿的语文老师写封信。


老师你好!

我是花卷的爸爸。

这个周末,我通过花卷的语文作业,看到了老师在教学上的认真负责和对学生学业的关注,非常感谢你的辛勤付出。

关于花卷的语文学习,有几个想法想与你探讨,或许这也对你的教学会有所促进。

第一个是关于批改学生作业,是否一定要用红笔。

我认为,在中国的传统和文化中,红色代表郑重、权威和最终的判定。老师使用红色笔迹来批改学生作业是否合适,我觉得这仍有待商榷。生而知之者上,但在我这短短的人生中还没有见到,在史书里也没有读到过;“老师”这一职业身份,并不能赋予一个普通人拥有明辨是非无所不知的神一般的能力。所以,我们是否可以用一种更温和平等的颜色来批改作业?

第二个是批改作业是否一定要打勾勾叉叉。

我认为,知识来自于怀疑,而不是唯一。作业上勾勾叉叉的存在,是以课本作为唯一准绳。而我们知道,以课本的有限篇幅,远不能窥见任意学科之一斑。并且,课本上的是否一定正确,我们仍不免要发出这样的怀疑。因为课本也是“人”编写的,就必然存在局限性和不足,甚至是出于种种目的故意为之。同时,老师也有自身的局限性和不足,而非全能,这个时候,勾勾和叉叉并不能代表正确与错误,哪怕是“某种意义”上的,除了权威。但我认为,培养孩子的学习态度和学习能力,应该是以尊重知识,勇于质疑(或是探索),并不惧权威为目标的。

第三个是关于习题的对错问题。

我们都成长于应试教育,并都曾视考试和分数为检验学业的唯一准绳,但我们也知道,很多时候“真相”不止一个。在很多学科,达到目的的路径和方法通常也会有多种选择。尤其在语文这个学科,一个字有多种读音、用法和含义,而不同的人对语言文字的使用又有自己的风格和习惯,所以我认为除非是书写上的错误,否则并不存在以课本作为唯一法则的,在语文上的“对”或“错”的绝对性。如果这种“绝对性”存在,我们就无法欣赏例如阿巴斯“朝阳/破解了/一颗颗露珠的表面/就在升起的一刻”或如松尾芭蕉“小虫漂泊一叶舟/何时靠岸头”这课本以外的广阔而真实的世界了,因为这些更多的丰富内容不在课本里。

在职业属性外,师生的身份并不是恒定的,三人行,必有我师,“教”与“学”的过程并不只限于在学校内,而是贯穿我们人生始终。关于苏格拉底说自己“无知”那句话,我看到过好几个版本,如“除了我的无知之外,我其实一无所知”、“我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自己一无所知”或是“我比别人知道得更多的不过是我知道自己的无知”,但意思大抵一样。学而知之者,不论老师还是学生,我们都还在路上,所以,我认为,不论师生,不论年龄和职业,我们都是学者——“我知道我无知”的终身学习者

不当之处,敬请指出,我们可以继续商讨和表达各自对教育和学习的不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