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归档:散文

初读永井荷风

“两日读毕。喜欢永井荷风的文字,胜过川端康成、村上春树和泉镜花的。”我写在永井荷风的《雪日》的扉页。只是因为文字细腻又唯美,在这个晚来天欲雪的日子读来,每每于我心亦戚戚然,所以薄薄一本16万字的散文集竟然读了两日。从照片上看,永井荷风真是又丑又蹙缩。可能是因为外表和内心都平庸,于是将外表搲去一块给了内心的缘故罢。

“我只是个避世隐居之人。日复一日,我考虑的只是如何不抛头露面,不花费金钱,悠闲随意地生活下去。”(《晴日木屐》)于我亦然。

“正如浮世绘中所描绘的那样,小巷如今依旧是贫苦民众的栖居之所。那里潜藏着从阳光普照的大街上无法得知的百态人生;蕴含着清幽之所的虚缈之美;享受着隐居生活中那份远离世俗的宁静;沉淀着从失败、挫折、穷迫中修得的慵懒与无拘无束的闲逸恬淡;展现着赌上性命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的非凡勇气。小巷虽然短小、狭窄却如这般多姿而富有情趣,犹如一段段说不完道不尽的故事。”(《小巷》)

“狂暴的寒风骤然停歇,整个世界顿显清冷、静谧。悠悠点燃一支蜡烛,照亮桌上的晚餐,正待举筷之际,‘啌’的一声钟鸣无比清晰地传至耳际,满含了悠远、纯厚、深邃……令人不禁追寻钟声传来的方向。却只见夜幕初降的天空,寂寞的金星独自闪烁,一轮新月掩映在枯枝中散发着清冷的光辉。”(《钟声》)悠远之美。

“平时伏案读书写作累了,便信马由缰地踱步到神社院内,就如同在自家庭院一般,一个人在院子里望望飞鸟,看看许愿牌……什么也不想,悠然徒步。”(《坡》)亦我所欲也。

“在我看来,比起战死沙场的勇士气概,留在家中抚养孤儿的老妇和孤零零地往炉子里添柴加碳的老翁们的内心更加可怜。与那些愤世嫉俗、慷慨赴死的人相比,被迫随波逐流的人更加值得同情。”(《便携秃笔》)

“长吉心想:她也该来了吧,于是专注地望着桥对面。最初从桥那边走过的是一位穿着黑麻僧衣的和尚,接着是一位承包商模样的男子,他穿着紧腿裤和胶鞋,酷酷地将后衣襟撩起掖在裤带上。过了一阵儿,又有一个提着布雨伞和小包袱的穷妇人粗鲁地踢踏着矮齿木屐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之后,再等也没有人经过了。长吉无奈地把疲惫的双眼移到河面上。这时的河面整个都变得明亮起来,涌动的云峰消失得无影无踪。今晚的月亮应该是七月中旬的满月吧,圆圆的月亮略泛红光,爬上了长命寺边河堤上的树丛。天空被映照得如镜般明亮,堤坝和树丛被背后的月光衬得越发显得漆黑。天空中只有那颗太白星依稀可见,其他星星均被明亮的夜空藏了起来。天边那条如丝带般长长的浮云间透出耀眼的银光。很快那轮圆月便离开了树丛升上天空,于是岸上沾满夜露的瓦房屋顶,以及被水打湿的木桩、被涨潮的河水冲到石墙下的水藻碎片,还有船身和竹竿都按上了皎白的月光。长吉映在桥面上的影子也越来越清晰。恰巧此时又有一对卖唱的男女路过,他们说着‘你看,月亮’,驻足观赏了一会儿,便向山谷渠岸边走去。这二人走到岸边成排的小屋前若有所指般地开始唱道:‘书生靠着栏杆呀——’不过,也许是意识到没人会给钱吧,两人没唱完就步伐匆匆地向吉原堤坝方向走去。除了一般幽会恋人常体会到的各种担心与苦等时的焦虑外,长吉此时不知为什么还感到一丝悲哀:阿丝和自己还有没有未来?”(《隅田川》)美妙的等待。

书架上,还有一本初版于1902年的永井荷风成名作《地狱之花》。看,还是不看,这是个问题。

伴读记圩 | 空洞

早上六点过,早餐前,花卷在房间里关着门读书。听到她读的是七年级语文课本上朱自清的《春》。我不讨厌朱自清,他有学问,只是选作语文课文的这几篇散文,我觉得写得真的不行。就以这篇《春》为例,不干不脆、缠缠绕绕、淅淅沥沥、空洞空泛、华而不实,从时代和其个人的角度来看是可以理解的,但从文本来看,特别是作为教材篇目,实在不是一篇好的范文。难怪作协的一些作家们写起散文来,都是这股子捏鼻子撅腚的扭捏作态;小孩子们一写起散文来都是一股子挺胸收腹翘臀扣手细着嗓子的拿腔拿调小主持人,起势的根子上就做作了。这更让我在编完文言诗词教材之后,要给花卷编一本现代文教材来替代语文课本了。

昨晚花卷睡后,我选了汪曾祺《昆明的雨》和知堂老人的《苦雨》、《雨天的书序一》这三篇文章来,替代七年级语文课本里刘湛秋的《雨的四季》。对我来说,有真情实意,不矫揉造作,好好说话的文章就是好文章。小孩子学写文章,第一要紧的就是要真实,不写假话。

早餐后散步归来,花卷开始在“洋葱学院”上自学六年级数学分数乘法。学完后给我看她的笔记,条理清晰,比我强太多了。“如果字写得再好看一点点就完美了。”我说。

“我知道啊,所以我的课程计划里面也包含了练字。我可以拿一本你的佛经字帖吗?”

“当然。”

我们的大课间,在花园里散步放松时,花卷问:“我早上学了英语,还可以在洋葱学院里学生物和地理吗?”

“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语文安排在什么时间呢?”

“还是晚上。”

“好。你的学习,你可以自己安排,我来配合。你知道吗?你现在已经开始触摸到更高阶的学习方式了,那就是自主学习,按照自己发展的需求主动学习,而不是被动的为学习而学习或是被别人安排着学习。我可以问问你学习这些科目的目的是什么吗?”

“我要去体验小升初,体验中考,体验高考,顺便用成绩辗轧我不喜欢的人。”

“体验也是一种学习,但我认为学习更重要的关乎自己,而不是去辗轧他人。人与人的天资与后天环境都是没办法去比较的,就像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有人就出生在罗马;更何况学无止境,一山还比一山高,跑得再快也会有人在你前面,而第一只有一个。那么,你体验了这些考试,然后呢?”

“我要上厦门大学。”

“然后呢?”

“找好工作,这样就可以赚多一些钱。”

“再然后呢?”

“去手账的发源地日本学习,成为手账达人,画自己的胶带,自由自在做自己的手账而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我松一口气,“这可是一个长远的目标,既然你有这个目标和动力,那爸爸妈妈就一定会支持你。如果你愿意,还可以成为一个研究手账的学者,开创自己的手账品牌和博物馆。”

“嗯,那也不是不可以。那我们现在回家学习去吧,你‘希腊十二神谱系’的自选题我还没有最后完成。”

晚上,刘湛秋的《雨的四季》讲了整整一节课,我觉得好浪费时间,但不讲又不行。我不能直接强势告诉花卷这篇课文不好,我要借课文边栏的提示、引导和提出的问题和她一起分析文章、讨论问题和问题中存在的问题,让她自己作出判断。在这节课开始,满分10分,她给这片文章打了7分。“最后,你把文章里的形容词和语气助词圈出来,圈起来的地方不要读,看看这篇文章还能不能读得通,还能不能读得出要表达什么。”结果,几乎没有一句话是完整的,更没有内容可言。“所以,这些圈起来的地方就是一个个的洞,这样的空洞太多了,文章就空洞了。”一个小时分析、讨论下来,花卷给这篇文章的分数降到了5分,不到及格的分数。这也就导致我选出来与这篇课文比较的三篇文章没时间讲,只好推到明天继续。还好是自己的娃娃自己的课,快点慢点没什么大关系。

矫情、滥情,终至无情

昨天建议花卷把她长期闲置的上床改造一下,简单铺一张竹席就可以成为一个新的活动空间。她欣然接纳。

今早从贵阳的东郊经城中心再到城南的贵钢花鸟市场,去买一张竹席。席子哪里都有卖,只是借个由头带花卷了解她生于斯长于斯的这座小城。

花鸟市场要搬迁,店家都在大甩卖。我和花卷白菜价各买了一条手串,又10元买了一个马克杯、一个陶的直筒杯和一个陶碗。我的这串岫玉,1cm的16粒珠子没有一粒是正圆的,这样的残次品还做旧沁色,也是可爱。

逛了花鸟市场,买了竹席,在网红街吃了冰粉,“扫荡”了手账文具店,回到家下午三点半。很快上床的手账空间就布置出来。

晚饭后,花卷自己从书架底层抽出六、七年级的语文课本来自学。在回答七年级课本中《雨的四季》一文的课后问题时遇到困难,来找我。我当然知道标准答案是什么,但这还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在于我觉得刘湛秋的这篇散文写得很矫情,甚至滥情,带着浓浓上个世纪文学爱好者的那种矫揉造作,在我读过的散文中,根本排不上号。学习这种课文会让学生以为这就是好文章的标准,于是文章就不好好说话了,就写得无病呻吟、没有情感强抒情、假抒情,最后无情可抒惨不忍睹。于是我想今晚找两篇读过的关于雨的文章出来,至少要比课本上这篇好一点点嘛,就是要好好说话。“明天,我们来讨论这篇课文和课后的问题,如何?”

一知半解

“春天的第一次雨让黄昏来得早了。我在J的家里。若不是她望着窗外而且说‘你听’,我一定不知道雨已经从天上落到庭院里来,因为它的脚步太轻悄,树上和屋顶上都没有声音。”

“不要说年月飞得太快,又太稀少。这许多秋天之后的秋天是新鲜的,丰富的。”

这两句分别来自“海豚书馆”文丛之一的《甘雨胡同六号》散文作品集,《我在J的家里》和《寒日》两篇文章第一句。《甘雨胡同六号》,作者南星,海豚出版社,2010年8月1版1印,定价15.8元,我的是淘到的旧书,入手7.1元。这本文集里的句子基本上都是这种风格,一度让我重回到小学时读到的学生刊物习作,也像现在各种文学爱好者和文学学会的笔友会作品,自娱自乐自矫情。整本书是跳跃着看完的,大部分句子不干不脆,不清不楚,就像现在贵州的冬天,湿漉漉黏糊糊滴滴答答不清爽。欣赏不来这种散文,就像四十多年了也不喜欢的贵州冬天。

《甘雨胡同六号》作者诗人、散文家和翻译家南星(原名杜文成,1910—1996),1947年在贵州省贵阳市花溪清华中学任英语教师,1947年至1951年任贵州大学英语系教授,与贵州有几年缘分。如果不是因为这缘分,开篇那样的句子,我读了一句就会把这本书插回书架去,不再翻。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南星因翻译温源宁的《一知半解》而声名鹊起。没读过南星译的《一知半解》,不知道译笔会不会清顺,想来应该不会像书名一样。

看了董桥再看刘绍铭,觉得后者要差点,再看了南星,觉得好像人人都能写又最好写的散文,要真正写得好,也是相当不容易。

不知道现在清华中学和贵州大学里有没有人知不知道杜文成这位老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