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也闲谈·廿五】寻找人类三千年里那不变的

“各位做好准备,今天的内容将非常烧脑。”上周讲谈,感觉节奏、氛围和状态怎么样都不到位。这周做了调整,在开始前,我就在打“预防针”。

上午三到六年级的高小班,先用上半场的一个小时,一人一句不会就蒙和猜,我再来补充,讲完了九年级语文课本里的《曹刿论战》。之前对春秋时期的战争礼仪做了铺垫,所以诸君理解起来难度不大,我着重于“肉食者谋之”和“齐人三鼓”两处。

国家大事,乡人劝曹刿不要掺和的理由是“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而曹刿给出的介入的理由是“肉食者鄙”,他们都目光短浅。为什么要反复强调这事是“肉食者”们的事?如果不做特别说明,生活里天天、顿顿有肉吃的学者们是没法理解的。我翻开许嘉璐《中国古代衣食住行》“肉食”一章,读出相关内容说因为其时菜多粮少,不及肉味是劳苦大众饭食的普遍情况,只有贵族高官才能常常吃到肉,并且肉的来源也很杂,除了猪、羊肉,狗肉也很普遍,《楚辞·大招》还提到肉类来源有雀、鹑、鸽等。

“齐人三鼓”,有学者猜是齐国军队里只有三面鼓,从字面来看,也无不可。我解释“鼓”是名词作动词用,是击鼓三通。一通鼓击336下,按一击一秒估计,一通鼓的时间大概是5分钟时间,三通鼓就是15分钟左右。春秋战争礼仪,不列不鼓,三通鼓后对手不应战,齐师士气松懈,鲁国军队“一鼓作气”已不战而胜。

三到六年级的小学生这就能读懂《左传》里这篇文言文了?大概率是不能的,但只要知道个大概,明白个五五六六,好的七七八八,就够了。等到九年级,知识基础和理解能力都已大大提升,再读这篇自然能温故而知新。这就结束了主题八“姜小白的逆袭:春秋的霸主们与奥林匹克运动会和罗马城母狼”。

上午高小班的下半场,是下午初中班的开场,开启主题九“老庄之道:伯罗奔尼撒联盟与希波战争,希腊七贤、毕达哥拉斯与日心说、释迦牟尼与众妙之门”。

这么大的主题,从雅思贝尔斯和他的“轴心时代”这个概念的提出开始,再回到“希腊七贤”。“谁是泰勒斯?”我问,这是上周的作业。

上午,诸位学者翻开作业本,开始读出记在本子上关于泰勒斯的内容。真好。但我对下午初中的学者们就没这么“友好”了。下午要求学者们放下手机,“我要听到的不是AI认识的泰勒斯,所以请关闭手机,告诉我,你认识的泰勒斯,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学者们的信息将泰勒斯其人拼了出来:他是第一个提出“世界的本原是什么?”的哲学家,他认为世界的本原是水;他是西方思想史上第一个有文字记载的思想家,创建了古希腊最早的哲学学派——米利都学派,被后人称为“希腊七贤之一”、“哲学和科学的始祖”;他是学界公认的“西方哲学史第一人”。当被问及什么是困难之事时,他说,“认识自己。”我说:“认识自己和认识世界,一个向内,一个向外,一样的难。

“在两千五百年前,泰勒斯是第一个追问“世界的本原”的人。拜火教主琐罗亚斯德认为世界的本原是火,这与泰勒斯正好相反。两千五百年后的今天,哲学和科学仍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两暗一黑三起源,暗物质、暗能量、黑洞和宇宙的起源、生命的起源、意识的起源到底是什么?我估计两千年后我们也还在讨论这些问题。这就是我们讲谈存在的意义——寻找人类三千年来那个不变的东西,这样才有可能看清变化,而不是一味跟在变化后面去追赶。”我说。

泰勒斯之后,展示的是拉斐尔的壁画《雅典学院》,这画的尺寸正好与也闲书局讲谈区那一面墙差不多,就此开始从画里的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毕达哥拉斯、托勒密、琐罗亚斯德、欧几里得、亚历山大大帝一个接一个展开。在毕达哥拉斯定律处,我又提出了“数学是人类发明的工具,还是对独立于认知的‘真实存在’的发现?”和“数学对象是否独立于人类认知?”两个问题。

八年级学者Logan在讨论中,陷入了语言表达不了自己所想的困境。“维特根斯坦有一句话说的就是这样了”,我说:“这句话是‘你语言的界限,就是你思想的界限’。上周我们讨论过哲学是什么,在维特根斯坦看来,哲学是一场对抗语言迷惑我们理智的战斗。”

天气热,又烧脑,为了降温,下午的学者们中场休息时去买了冰棍雪糕回来,边降温边继续烧脑。

从“轴心时代”回到完成《雅典学院》的画家拉斐尔,进入“文艺复兴”,前三杰、后三杰,我拿起桌上但丁的《神曲》和薄伽丘的《十日谈》,再到彼特拉克和十四行诗,从十四行诗到莎士比亚。下午在家长席旁听的,参加上午讲谈的五年级学者Lemon,这时从外面书架上找来一本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我心大悦,说:“正好,现在是夏天,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就请Lemon读其中第十八首《你的长夏永不凋谢》送给大家吧。”

“毛豆,你确定要我读这首?”Lemon翻开书递给我看。

“对,就是这首。开始吧!”

“我能否将你比作夏日?然而,你却比夏日更加可爱,也更温柔。”

我说:“这诗送给在座的各位温柔可爱的女孩儿们。”几十年前读的莎士比亚,当时不知道读来做什么,也没机会读给自己心爱的女生,想不到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出现在我的日常中,送给了女儿和各位学者,我在心里唏嘘不已。

从莎士比亚回到拉斐尔的《雅典学院》,从《雅典学院》回到“轴心时代”,人类群星闪耀时,第一次希波战争,延续到现在马拉松赛事遍地开花;第二次,三百名希腊城邦中陆战最强的斯巴达勇士在温泉关阻击波斯大军。南亚喜马拉雅山脉南麓,现在的尼泊尔,释迦族的悉达多太子创建了佛教,大乘与小乘有什么不同,“色”是什么,“空”又是什么,色空为什么“不二”,一通下来,终于到了“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请诸学者对《老子》第一章内容按照自己的理解断句。结果断出四五种,我说每一种我都可以做出好像符合“道”的解释。诸位不行,我就一一解释。“所以,各位,到底有没有老子这个人,老子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老子》到底讲了什么,就算是现在,两千五百多年了也没有标准答案。如果一定要一个准确一点的答案,结果也只是那三个字——不知道。”我说:“如果是考试,你们就按照教科书上的内容来答,但要知道,教科书也不是标准答案,也并不是完全正确。”

烧脑至此,诸位思虑已竭,“那我们就来放松一下,飞花令吧。”今天开始飞数字,八轮,妙哉。

今次的作业是:创作一首属于夏天的十四行诗。

结束一天的讲谈,离开也闲书局时购书一本,大象出版社“大象学术译丛”系列之一,M·J·卡里/T·J·哈阿霍夫的《希腊罗马世界的生活与思想》。

回家路上,问女儿给今天的讲谈打多少分,“95分,主要是脑子烧不动了。爸爸,十四行诗就是十四行吗?”

“也许是,否则为什么叫‘十四行诗’呢?也许不是,谁说‘十四行诗’就只能是十四行呢?”

“你这根本就没有告诉我答案嘛。”

“你要自己去寻找你的答案,因为你要创作的是你的十四行诗嘛。”

挂一漏万。美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