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Mondo同行·第三季】12:这就是读书人的样子

“那个是红茶,这个是什么茶?绿茶?”Mondo打开茶筒问。我说这是白茶。

“什么?红茶、绿茶、白茶,还有什么颜色的茶?”还有黑茶。

“那有没有什么茶像‘红宝石’和‘绿宝石’那样一小颗泡开就成一大片的?”

“有啊,例如铁观音。铁观音、冻顶乌龙、红茶、黑茶都是发酵茶。在中国,很多地方都有自己风味独特的茶。比如我们贵州的都匀毛尖就是中国的十大名茶之一。”在白板上画了茶的叶芽和古代军中旗枪,“而都匀毛尖又公认明前,也就是清明以前采摘的为最佳。明前茶因其一叶一芽而又被叫做‘旗枪’。”

“还有什么特别的茶?”

我又在白板上写了“六安瓜片”,Mondo读“liù安瓜片”,我说你看第一个字就读错了,不读liù,而读lù,六安是地名。“六安瓜片不是把瓜切了片来买,而是和西湖龙井、碧螺春,还有我们的都匀毛尖一样同属于中国十大名茶之一。”

“那你喝过最好的茶是什么茶?”我说:“什么是好?任何一种茶都有从几十到几千一斤的,但并不一定贵的就是好的,要合口味才好。所以我最喜欢的是大禹岭茶。并且中国的茶与日本的茶道有着很深的渊源。”

“那说来听听。”

“你先把我们之前讲过的几十首诗词背一遍来我就接着讲。”Mondo一翻开文本就“子弟背诵书烂熟,如瓶中泻水”,我也同金圣叹一样,不亦快哉!今天的同行,就这么东拉西扯的从茶开始。

原计划今天要讲《论语》十二章,但Mondo张口就把刘禹锡的《陋室铭》背了出来。我让说说对这篇的理解,结果他说不知道什么意思。也好,机缘如此,遇到了我们就讲《陋室铭》。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Mondo能说个大概,但还是不理解。我说黔灵山不是贵州最高的山,但它为什么有名,还被称作‘第一山’?因为历代名人和文人对它的诗文赞美赋予了它的文名。水的深浅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其中是否有“龙”,龙在我看来不是特指,而是指的非凡灵性之物。Mondo的嘴张成“O”字型说:“哦——我终于算是明白了!”提到龙,龙洞堡的见龙洞路上见龙学校旁就有一个市级文物保护单位的洞,那个洞就叫“见龙洞”。“那个见龙洞里有龙吗?”Mondo问,我说有机会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明白了前面两句,自然就能明白“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了。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妙在‘上’和‘如’两字,让荒芜之物有了灵动,仿佛活了起来。”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每日往来谈笑的都是满腹诗书的读书人,没有目不识丁浅薄者。”

“‘可以调素琴,阅金经’的‘金经’有两解。一是说读经典,一是说读佛经。我个人认为应该是作‘经典’解,而不是指的佛经,更不是《金刚经》。”Mondo突然问:“金刚?是魔家四将的四大金刚吗?”

“你忘了,我们之前讲过,四大天王和魔家四将,他们不是一路的,四大天王的来源是印度教,后成为佛教护法;而魔家四将是明朝小说《封神演义》里的,但民间常将两者混为一谈。”

“那《金刚经》说的是什么?”

“《金刚经》是佛教禅宗根本经典之一,主要讲的是‘空性’。”

“什么是‘空性’?”

“啊——这个——对你来说还太难了点,我们开始说的日本茶道也与禅宗有关。不过我们现在先继续《陋室铭》。‘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丝竹是什么?案牍又是什么?”

“‘丝’是蚕丝?其它的不知道。”

“太棒了!丝确实是蚕丝,但不是衣服,我们现在的琴弦通常有钢丝弦、尼龙弦和丝弦,但古时就只有丝弦一种,丝弦就是蚕丝,所以这里的‘丝’指的是弦乐;‘竹’自然指的就是管乐了,例如横笛和萧。说到横笛,现在已是中国传统乐器,但其实是从西域传入的。‘无丝竹之乱耳’就是《琵琶行》里的‘呕哑嘲哳难为听’;‘案’不是案件,”我拍拍面前的茶案和墙边的条案说:“是指的办公桌,‘牍’是公文。指的是没有公务上的应酬和往来的公文让自己疲于应付。”

“‘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庐’就是和刘禹锡这间一样的小破屋,但是曾经有人三顾茅庐……”

“哦——诸葛亮!”

“对了,这里的诸葛就是指的诸葛亮。‘子云’是杨雄,字子云。所以‘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孔子说……”

“有什么简陋的呢?”Mondo说。

今天,虽然就只讲了这一篇《陋室铭》,但我觉得完美。

“你答应我的繁体版呢?”结束时Mondo问我。

“我是担心你不认识繁体字,还要先认繁体字再和简体字一一对应,增加你的难度和压力。”

“没关系的,我试试嘛。”我心里暗暗开心得不得了,这就是“我要学”,是主动探索,知性冒险了

临出门Mondo问能不能把今天喝的两种茶都带一点回家给父母品尝,我说好啊!

当然好啊。有好东西记挂着家里的父母,知书达理,这不就是读书人该有的样子么?

每次同行,看似拉拉杂杂东拉西扯,其实什么都没耽误。没计划的计划,就是最好的计划;没安排的安排,当然也是好的安排,就像每天不请自来不劳而获的,要么是活着,要么是生活,就看自己怎么选,怎么过。

【2025也闲谈·卌七】诗歌能够抵挡子弹吗

小雪节气已过,大雪节气将至,在这个妥妥的冬天两场“雪”间,讲谈当然要从“飞”一场“雪”开始。“飞花令”考验的是古诗词的储备和灵活运用。储备量不足,“飞”不起来;有储备但不能理解和与生活结合,也“飞”不起来。

上午开始主题十二“诗以言志:思无邪者,诚也”。虽然主题是讲《诗经》,这中国的第一部诗歌总集,但我都是从现代诗切入。这一主题我在八年里已讲过三次,以这第四次最为特别——有幸邀请到《在万物中醒来:玛丽·奥利弗诗选》的责任编辑木彦人老师,也是讲谈的家长之一,来为学者们、旁听家长们和我讲解一本书的诞生、她眼中的玛丽·奥利弗和对诗的理解。最精彩的部分是她朗诵并解读了昨天新完成的诗——《日常》。这首诗让我想到黄舒骏填词、作曲、演唱,获得第2届华语音乐传媒大奖“年度最佳歌曲”奖和“最佳填词人”奖的《改变1995》。我没有想到,自己身边竟然藏着如此有灵气有实力的诗人。也由此开始我们的诗朗诵环节。因为上周讲谈的“居学”就是写一首诗。写诗并朗诵之,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

诗朗诵环节之后,我请学者们一人一句,读一些我选的诗人的诗。并一再要求读的时候慢一点,再慢一点,因为这不是在认字,不是把那个字的音读出来这么简单。这些诗人有路易斯·塞尔努达、比埃尔·德·龙沙、布考斯基、卞之琳、顾城、北岛、殷龙龙、戴潍娜、杨庆祥、姜二嫚等,最后是混入其中滥竽充数的两首打油诗,我的(窃笑,堂而皇之夹带私货)。两个小时的讲谈,我们都在谈诗、读诗。诗歌能够抵挡子弹吗?我相信可以。不是诗歌能够抵挡子弹和坦克,而是如木彦人老师所说的:“诗歌所承载的精神力量和人性光辉是子弹和坦克无法摧毁的”。

今天的“居学”是用自己的母语写一首诗,在下一次讲谈上朗诵。特别强调要母语,普通话不是母语,只是一种交际语言。我们的母语,贵州人的母语是贵州话、四川人的母语是四川话、广东人的母语是粤语……等到下次讲谈会告诉学者们为什么要用母语来写诗,因为这就是《诗经》“风”、“雅”、“颂”的“风”了。

下午的讲谈,开讲主题十四“兵·法·纵横”,这是一个涵盖诸子百家中兵家、法家和纵横家的主题,内容文本跨度从小学的《韩非子》五则故事,到高中的先秦诸子选读《韩非子·五蠹》和《中外历史纲要》,还有我选的《史记·孙子吴起列传》、《孙子兵法》八则、汉·司马迁《史记·商君列传》、《战国策·苏秦始将连横说秦》节选和《史记·张仪列传》节选等篇目。学者们一人一句、逐字逐句《史记·孙子吴起列传》,距离讲谈第一季开始时我说“两年下来大家就能读《史记》就像翻小说一样”这个目标不远了。喜。

结束一天的讲谈,离开也闲书局时购书一本,上海辞书出版社“开卷书坊第二辑”之一种,2013年6月1版1印,许宏泉《听雪集》。

回家的地铁上,想,有没有可能,也闲书局在每年的年末,都办一场跨年诗歌朗诵和年度最佳原创诗歌评比活动?活动就叫“改变2025”?明年是“改变2026”,后年是“改变2027”……

现在是晚上十点,在书房单曲循环着《改变1995》敲这篇讲谈流水账,瞥到手边《听雪集》书名竟与今天的飞花令合。正是来者自来,去者自去,天地无心,故能成物;流水无意,故能映月。

身心健康才是最重要

周六“也闲谈”,上午要开始第十二个主题“诗以言志”。虽说是讲《诗经》,但我还是会从现代诗开始,因为更近。《诗经》太远,两千五百多年了。邀请到一位家长周六上午来分享关于玛丽·奥利弗其人其诗,因为她是《在万物中醒来:玛丽·奥利弗诗选》这本书的责任编辑,或许她还会朗诵一首自己写的诗。

“也闲谈”下午的一位中学生,把我每次的课后记录让AI分析和评价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AI的评价是:他是一个能让人对教育和人性重新燃起希望的人。我问他自己对我的评价,他说:“我觉得您是一个能够给我们带来不同的思考方式和解决问题的人;在我的方面来看,您是给我带来新生命的人。”若如斯言,这是无心插柳功德无量了,善哉善哉。

女儿洗漱后来到我面前,说:“爸爸,你要提前做好思想准备。”

我问:“什么事?多大事?”

“就是下周的联考,我可能会掉到第二考场。”

“为什么?”

“这些作业我都觉得很无聊,提不起兴趣。”

“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对你的成绩排名我不感兴趣。我还是只有三句话要告诉你:

1、这不是你的问题,现在的教育和教育从业者们还不知道怎么应对变化,所以你可以试着去超越;

2、在AI面前,之前的那种努力就会有成果的时代开始结束了,好之者不如乐之者,慢慢去找到让你成为’乐之者’的’天命’;

3、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保持运动,身心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去睡觉吧。”

觉得上厕所刷手机太浪费时间,正好厕纸盒上置物区大小刚好放得下一本口袋本。放上去的第一本是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随身轻经典文库”之一,约瑟夫·康拉德的《黑暗的心》。读完这个系列还有五套企鹅小黑书。

【读书记1612】南怀瑾《呼吸法门精要》

读的第一本南怀瑾的书,是中国世界语出版社1996年版的《禅观正脉研究》。不厚,二百多页,定价八块八毛钱。大概是上高二,一位喜欢我的女同学送我的礼物。八块八毛钱那时候可以吃三天的鸡肠旺早餐,算是一笔“巨款”。我那么早就佛里佛气得那么明显了吗?现在想来,那位女同学喜欢我,送这么件礼物也是需要蛮大的勇气,因为书里讲的是“白骨观”、“不净观”,要破除对色身的执着,要是破除了这些执着,还谈什么恋爱啊?所以最后我们没谈成。

30年过去了,《禅观正脉研究》细节怎么说的,早忘了,也不想再重读。这么些年有的没的,也就修了个数息,还修得不纯熟。曾经靠每天打坐,化解了各种内外部的压力、焦虑、误解和倾轧,让自己身心安定下来。也算是盲人骑瞎马,没有夜半临深池,倒是误打误撞的护持了自己的身心。现在也渐渐接近了说想说的话,做想做的事,见想见的人的“三想”状态,就想,有没有可能让自己在打坐上,再稍稍“精进”那么一小步?大前天在也闲书局买了《呼吸法门精要》,在地铁上和睡前枕上翻完,拉拉杂杂口水话太多,并且多是自己的感受,还有些狂妄,让我想起电影《黄飞鸿之二:男儿当自强》中白莲教神功护体迷之自信的九宫真人。“国学大师”不应该就这个水平吧?!

在网上查了对南怀瑾的评价,觉得复旦大学教授朱维铮在谈及南怀瑾时说的比较中肯:

称其为“国学大师”言过其实,“他也就是在读了儒、佛、道三家的一些著作之后写了一些自己的感受而已”。南怀瑾值得佩服的一点是,他有勇气讲出他自己思考过的东西,“他未必懂但是他思考过”。

南怀瑾《呼吸法门精要》,上海书店出版社2013年8月1版,2025年1月22印。总阅读量第1612本

【与Mondo同行·第三季】11: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我们每周“同行”的空间有了大变化,新添置了博古架、条案、茶桌。架上有书,条案上有文具,中间一张大木茶桌,四面六张百顺月牙椅,桌上有茶有点心零食,围桌煮茶谈话,好不惬意。

今天复习了整个六年级的古诗文,开始七年级的内容。

整个六年级语文,古诗词共有二十六首,文言只四篇短文。七年级整个学年的古诗词总数虽然还是二十六首,但其中有一首是“乐府双璧”之一的《木兰诗》,文言文比六年级增加了三倍,总量到了十二篇。不但上了强度,也增加了数量。

重温到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为什么是‘西出阳关无故人’?”正在背诗的Mondo突然停下来问。
“来,看!有地理常识理解起来就容易了。”这就是为什么墙上一定要有地图,地图一定要大的原因。“王维这时候唐朝的都城是长安,长安的所在大概就是现在的陕西省省会西安市区,西安市现在还有一个长安区。敦煌在长安以西,出敦煌向西北是玉门关,向西南是阳关,这也是丝绸之路的北线和南线的起点。出了玉门关和阳关就是西域,与长安千里迢迢,再难见到老朋友了,所以‘西出阳关无故人’。”

今天只讲了一首曹操的《观沧海》。Mondo先读一遍,了解他哪些字不认识,我再读一遍,让他把那些字标上拼音,然后逐字逐句讲。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两句,就文史地一起花了点时间。“207年,是赤壁之战的前一年。曹操平定辽东乌桓,辽东就是现在东三省的辽宁省大部,得胜之师路过碣石山……”

“什么是‘师’?老师吗?”Mondo问。不懂就问,自然而然,不惧不怕,坦坦荡荡,我心欢喜。

“这里的‘师’不是老师,是军队。”我说。

“为什么‘师’是军队?”Mondo追问。我心里说:问得好!放马过来!

“古时候军队的编制二千五百人为一师,是最大的军队建制。一支军队的人数常常不止一师,在战争中又分为左、中、右或前、中、后三师。春秋战国时,随着战争规模的变大,军队人数的增加,五师就为军。于是左中右或前中后的‘三军’就诞生了。这时候的‘军’仍然是建制。发展到现在,常说的海陆空三军的‘军’就不只是建制,更指的是兵种了。”

“曹操率领得胜之师路过碣石山,碣石山就在这里”,我指着墙上大地图继续说:“现在我不看地图,你告诉我这里是哪里。”从河北省到秦皇岛市到昌黎县,“所以,现在你知道曹操《观沧海》观的是什么海了吧?!”

“哦——原来是渤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太阳、月亮好像都从这浩渺的海里升起落下,“‘星’是星星,那这里‘星汉’是什么?”我总是要提出问题。

“不知道。”

“与《迢迢牵牛星》里面‘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的‘河汉’一个意思。”

“是银河哦。”既复习了已知,有新旧结合有了新知。

“所以这句意思就是银河里的灿烂群星,也好像是从大海的怀抱里涌现出来的。最后‘幸甚至哉,歌以咏志。’是什么意思呢,其实没意思。”

“没意思是什么意思?”

“这个‘没意思’其实很‘有意思’。很多诗,都是以‘幸甚至哉,歌以咏志。’来结尾,比如同样是曹操的《龟虽寿》。这句与诗的内容没什么直接关系,就是一个感叹,‘实在是幸运啊!就用诗歌来表达心志吧。’”

这两句很有意思的“没意思”的诗,也可以作为每一次“同行”的总结——贵阳这个城市几百万人里,有这么两个人,每周借着古诗文,东一句、西一句,有一句,没一句的“东拉西扯”,怎就不是“幸甚至哉,歌以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