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度归档:2022年02月

如果心灵不在身体里

“由于医学的进步,对生命末期的侵入性干预导致临终病人放弃了尊严,也无法决定自己的生命。美国医学协会也认为,临终病人承受的羞辱且不必要的医疗干预,使病人在死亡过程中的尊严荡然无存。”

“生命就像服刑一样。在此状态下,我们自己的身体其实是个监狱,死亡才正是解脱,就像越狱一样。那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比喻了。”

读完雷蒙德·穆迪的《死后的世界:生命不息》。这本书和布鲁斯·格雷森的《看见生命:一个医生的濒死体验报告》,阿图·葛文德的《最好的告别:关于衰老与死亡,你必须知道的常识》,还有索甲仁波切的《西藏生死书》,四连起来就是一个关于生命的认知组合——如果心灵不在身体里,又会在什么地方。

晚上开始读小川糸的《山茶文具店》。这本书目前在女儿喜欢的书排行榜上位列第三,她读了十几遍后决定推荐给我“有时间一定要读一读”,“读完我们聊一聊以后我们家的书店,除了卖书,爸爸的销魂炒饭妈妈的手工皂,是不是也可以卖一些文具”她说。

想爬到兔毛顶端的跳蚤

上午十点半,困得不行,在沙发上蜷了一个小时。下午困得不行,在沙发上又睡了半小时。“课表都确定了,你平均每天在中小学也就两节课,这个课时量不至于让你备课这么疲倦嘛。”太座说。

“随便上上就很轻松,因为教材都是自己编的,但总是习惯定一个要跳起来才够得到的目标,自己‘内功’不深厚,心力消耗大,就很疲倦。”

“你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我不是不肯放过自己。”我心里想:“手边这本《书痴旧梦》里有个故事,住在兔子长毛深处的跳蚤,即使沿着兔毛攀登到顶端,也无法理解‘兔子’是什么。这说的是认知局限。但即便如此,我这只跳蚤也要看看兔毛顶端的风景才不枉这一趟跳蚤生涯。况且《华严金狮子章·勒十玄第七》‘狮子诸根,一一毛头,皆以金收狮子尽。一一遍狮子眼,眼即耳,耳即鼻,鼻即舌,舌即身。自在成立,无障无碍,名诸法相即自在门。’《大般涅槃经》里被断章取义的‘盲人摸象’的故事,最后还有这么一句反转——彼众盲不说象体亦非不说,若是众相悉非象者,离是之外更无别象。狮子大象也好,兔子跳蚤也罢,管中窥豹也还可见一斑,见一叶落也可知秋,见微知著,谁又能保证攀到兔毛顶端后一定是只见兔毛不见兔呢?!”

书十四

家住东郊乡下,每次进城去城北的也闲书局,都是一条熟路熟街景。明天学生返校注册报到,下午从学堂去也闲取购买的中文课必读书和辅助教材,从城南到城北,道路街景竟完全陌生,只好跟随导航。愈发喜爱乡下的静谧和变化缓慢。

除了学生的必读书,顺便取了我自己的四本书。

沈昌文《也无风雨也无晴》、周立民《躺着读书》两本,都是海豚出版社硬面精装。章太炎《国故论衡》去年十月买的,暂存在收银台后面的书架,去几次店里走时都忘了拿,这次总算是店长把这本书和上周末在店里签售的余未人的《余的贵州札记》装在一起才没又落下。没读过余未人的书,买这本《余的贵州札记》签名本纯粹因为是也闲的活动。

今天的书,最喜欢商务印书馆据一九一〇年日本秀光舍印行的《国故论衡》先校本影印,二〇一五年八月一版一印硬面精装,繁体竖排《国故论衡》。书后附八页章氏亲笔修定之朱墨二色蝇头细字。《国故论衡》是章太炎最重要的著作之一,是他辛亥前在东京讲国学的核心内容。只是要读这一本,怕是要拿出一年的时间来才行。穷人穷时穷读书,喜欢,没办法。

上周日给女儿买的十本东野圭吾二手书也到了。晚上从菜鸟驿站取回来,女儿就挑了两本作枕边书。

韭梁朱许王

上午雪霁,太座上班,二娃去了幼儿园,与女儿在家围炉晏坐,她读她的书,我备我的课。

汪曾祺《韭菜花》一篇,录有唐末五代杨凝式《韭花帖》,韭菜花配小肥羊的美味。五代以后五百多年的明朝,美洲的辣椒从欧洲传入中国,先是在沿海地区被当做奇异植物观赏养眼,后又用了百多年才在蛮荒内陆的贵州有苗族人食用养胃(见曹雨《中国食辣史》)。在我家,太座用花溪筒筒辣椒加肉片炒韭菜花,红的辣椒和番茄,绿的韭菜花,白的肉片和葱段,齿颊鲜香,实谓珍馐,可助我口服米饭三碗。

“书册埋头何日了,不如抛却去寻春。”昨天在梁实秋一篇文章里读到这句,梁说是朱晦庵的句子。中午与女儿口服毕黎氏销魂炒饭,手挽着手,我们一起出门踏雪寻梅,折回腊梅一枝,插在陶罐里,满室生香。闻香就想弄清楚这句“寻春”出自朱熹的哪首诗,查了一手,出来朱熹《出山道中口占》和许月卿《川原》两个结果:

出山道中口占
宋·朱熹

川原红绿一时新,
暮雨朝晴更可人。
书册埋头无了日,
不如抛却去寻春。

川原
宋·许月卿

川原红紫一时新,暮雨朝云更可人。
灿若中兴红药相,嫣然何虑海棠嗔。
天将好景烦吟笔,我自清时作幸民。
书册埋头无了日,不如抛却去寻春。

这一句不论是出自朱熹还是许月卿,都是“书册埋头无了日,不如抛却去寻春。”梁实秋的“书册埋头何日了,不如抛却去寻春。”的“何日了”应是记错了。

朱熹生卒为1130-1200,许月卿生卒为1216—1285,不排除许月卿在朱熹的原作上再创作的可能性,不过我更偏向于像《画》(远看山有色)这首五言绝句一样不是王维的作品而被后人安在王维头上,因为朱许二人都是江西婺源人,许月卿名气远不如朱熹,于是许的诗被后人剜心掏腹后就被成为了朱熹的作品。没读过《晦庵集》,纯属猜测,如有雷同,实属不幸。

说到《画》这首五言绝句,它的作者有多种说法:一说是唐代王维所作,但在王维的作品集或《全唐诗》中都没有此诗;一说是原为南宋僧人川禅师为注释佛典《金刚经》所作的偈颂中四句;一说为宋代佚名诗人所作。语文课本一年级上册,原来标注这首诗的朝代和作者信息是“唐·王维”,后来改为“宋·佚名”,现在的部编版干脆不写朝代和作者了。

白狗身上肿

下了一天雪,一天都是雪。

贵阳以往是几年才下一次雪,但这个冬春,好像已经下了三四场,而且雨水已过,惊蛰快到,还下这么大雪,在贵阳更是不多见。记得第一场雪时,一早醒来满朋友圈的“瑞雪兆丰年”,里面甚至有语文老师,就觉得语文课好重要,一句普普通通的农谚一放进课本就变成了雪的烙印,束缚了想象力,无趣乏味至极。如果我女儿的语文老师看到雪,脱口而出“瑞雪兆丰年”,或者就只是《世说新语》“咏雪”一条,我就觉得这语文课还是我自己在家带娃上了吧。

下雪要有趣,生活要有趣,语文自然就有趣。因为语文就是听说读写,就是沟通交流表达记录,就是日常生活。

冯梦龙《古今谭概》,“苦海部”里面“雪诗”一条:

唐人有张打油,作《雪》诗云:“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陆诗伯《雪》诗云:“大雪洋洋下,柴米都长价。板凳当柴烧,吓得床儿怕。”

雪花窗外白,如果这时师生在教室里一起读这两首打油诗,再随口来白居易的“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刘长卿“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柳宗元“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张岱“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纳兰性德“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怕不比那什么“瑞雪兆丰年”更有趣、活泼、生动、真实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