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度归档:2022年06月

伴读记卅二 | 香菱学诗

花卷终于基本康复,自学课也恢复正常。

今夜,课程内容推进到了李白。复习了《静夜思》、《赠汪伦》、《望庐山瀑布》、《夜宿山寺》、《独坐敬亭山》、《望天门山》、《早发白帝城》、《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八首,顺带说了《静夜思》的两个版本

李白的《静夜思》,在乾隆时人蘅塘退士孙洙编选的《唐诗三百首》中,为“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也是选入教材时的版本。但在宋蜀刻本《李太白文集》(卷六)中,为“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清版与宋版有两字不同,孰优孰劣不论,后世改动的也已不是李白的《静夜思》,人也不知原诗样了。所以后人读唐诗,总是希望得到宋版集子作为依据,这是因为除唐写本外,宋本已是最近原貌。宋本不可得,则求明复宋本或影钞宋本,只为求真。

复习了诗,我们开始互相就“香菱学诗”向对方提出问题,讨论文本,正如黛玉说的:“正要讲究讨论,方能长进”。

最后花卷计算了“我这里有《王摩诘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然后再读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次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作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应玚,谢、阮、庾、鲍等人的一看。你又是一个极聪敏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不是诗翁了!”这一段里,黛玉对香菱学诗所要求的基础诗词量大概在500首。

“爸爸,500首古诗词这个难度太大啦!”花卷说。

“看总量是有点吓人,但你把这个目标分解到一年中的每一天试试。按照我们现在的进度,完整的一年下来,你就有这个基础量了。”我说。

且说香菱见过众人之后,吃过晚饭,宝钗等都往贾母处去了,自己便往潇湘馆中来。此时黛玉已好了大半,见香菱也进园来住,自是欢喜。香菱因笑道:“我这一进来了,也得了空儿,好歹教给我作诗,就是我的造化了!”黛玉笑道:“既要作诗,你就拜我作师。我虽不通,大略也还教得起你。”香菱笑道:“果然这样,我就拜你作师。你可不许腻烦的。”黛玉道:“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香菱笑道:“怪道我常弄一本旧诗偷空儿看一两首,又有对的极工的,又有不对的,又听见说‘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看古人的诗上亦有顺的,亦有二四六上错了的,所以天天疑惑。如今听你一说,原来这些格调规矩竟是末事,只要词句新奇为上。”黛玉道:“正是这个道理,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不以词害意’。”香菱笑道:“我只爱陆放翁的诗‘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说的真有趣!”黛玉道:“断不可学这样的诗。你们因不知诗,所以见了这浅近的就爱,一入了这个格局,再学不出来的。你只听我说,你若真心要学,我这里有《王摩诘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然后再读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次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作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应玚,谢、阮、庾、鲍等人的一看。你又是一个极聪敏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不是诗翁了!”香菱听了,笑道:“既这样,好姑娘,你就把这书给我拿出来,我带回去夜里念几首也是好的。”黛玉听说,便命紫娟将王右丞的五言律拿来,递与香菱,又道:“你只看有红圈的都是我选的,有一首念一首。不明白的问你姑娘,或者遇见我,我讲与你就是了。”香菱拿了诗,回至蘅芜苑中,诸事不顾,只向灯下一首一首的读起来。宝钗连催他数次睡觉,他也不睡。宝钗见他这般苦心,只得随他去了。

一日,黛玉方梳洗完了,只见香菱笑吟吟的送了书来,又要换杜律。黛玉笑道:“共记得多少首?”香菱笑道:“凡红圈选的我尽读了。”黛玉道:“可领略了些滋味没有?”香菱笑道:“领略了些滋味,不知可是不是,说与你听听。”黛玉笑道:“正要讲究讨论,方能长进。你且说来我听。”香菱笑道:“据我看来,诗的好处,有口里说不出来的意思,想去却是逼真的。有似乎无理的,想去竟是有理有情的。”黛玉笑道:“这话有了些意思,但不知你从何处见得?”香菱笑道:“我看他《塞上》一首,那一联云:‘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来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这‘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合上书一想,倒像是见了这景的。若说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竟再找不出两个字来。再还有‘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这‘白’‘青’两个字也似无理。想来,必得这两个字才形容得尽,念在嘴里倒像有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还有‘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这‘余’字和‘上’字,难为他怎么想来!我们那年上京来,那日下晚便湾住船,岸上又没有人,只有几棵树,远远的几家人家作晚饭,那个烟竟是碧青,连云直上。谁知我昨日晚上读了这两句,倒像我又到了那个地方去了。”

关于奋斗

老父住院,大娃新病没上学,继续在家休息一天,二娃未愈。中年的生活总是如此,偶尔好一点,常常糟一些。

美国作家菲茨杰拉德说:“生活的本质是一场欺骗,生活的环境充满挫败,得以补偿的不是幸福和欢愉,而是从奋斗中获得的深层满足。”

关于奋斗,早上在上班途中和太座闲聊,说起要把两个小孩培养成什么样的人这个话题。随着学历的通胀,等到花卷大学二本毕业(如果她能考上的话)进入社会,她能找到的工作只能是什么餐厅、咖啡馆帮人点餐、打扫卫生之类的;她上级主管的学历是贵州唯一的“211”大学毕业的硕士,主管的上级经理是国内名校毕业的博士,区域经理毕业于常青藤名校。所以,孩子未来真的有必要为了学历而活着吗?“就算娃娃有出息,考上名校,但我们砸锅卖铁也供不起,因为一家人明天还要用锅来做饭,砸了怎么办?”太座说。所以最后,我们决定还是佛系一点。既然在这个游戏里我们这样的人家怎么样都是被无情碾压的,那不如我们退出这个游戏,不玩儿了,我们自己玩儿————或者说我们换一个方向去奋斗——学习基础知识,知晓基本常识,发展自己的兴趣,掌握一门手艺,保持独立思考,持续对生活审视,找到人生的乐趣,过一种自适且自洽的生活。

所以,关于基础知识和基本常识,今夜枕边书,继续读杜鹃《经济学入门:理解真实世界的88个经济学常识》——

中国封建王朝的顶峰是哪个朝代?

相信会有人认为是“唐朝”,因为描写唐朝繁华景象的古诗有很多。然而,《大英科全书》给出的答案却是:“中回封建王朝的顶峰是宋朝,而不是唐朝,宋朝是中国历史上经济最繁华,科技最发达、文化最昌盛、艺术最高深、人民生活水平最富裕的朝代。”

这个答案是怎么得出来的呢?有相关资料证实:宋朝年间的财政收入最高达到16000万贯,北宋中后期的财政收入也达到8000万—9000万贯,哪怕是在已丧失一半江山的南宋时期,财政收入依然高达10000万贯。看到这些数字,我们可能会感到茫然,没关系,我们来跟明朝的财政收入做个对比,就一目了然了。

明隆庆五年(豆注:公元1571年,也就是明朝政府将程番府由程番(今惠水县)移至今贵阳,并改程番府为贵阳府,贵阳正式作为行政区域名称开始的第三年),国家财政收入250万两白银;万历二十八年(公元1600年),国家财政收入400万两白银;明末时,国家财收入1000万两白银;银钱的兑换率通常是“1两白银兑1贯铜钱”,如果明朝一年的政总收入是1500万两白银左右,那么明朝的财政收入不足北宋的1/10,也不及南宋的1/6。由此可见,宋朝真的是封建历史上最繁荣的国家,宋代的GDP占当时全球的50%。

教育工作者们明白

花卷昨夜睡前开始低烧,咳嗽也变得严重,急促而痰多。我从十点半起,每两个小时起来给她喂一次水,量一次体温,所幸凌晨四点后体温恢复正常。

今早,花卷在家休息,没有上学,但还是完成了昨晚自学课布置的,《红楼梦》四十八回“香菱学诗”的作业。中午咳嗽略有缓解,体温一直正常。一个人在家太寂寞的她,下午到校上课了。放学到家,体温又上升到37.5。今晚的自学课没上,休息。睡前,她问我明天能不能上学,我说:“这要看今晚的体温是否正常。”

大娃二娃都生病,咳嗽,烦闷又无奈。等太座、大娃和二娃睡后,我在客厅想找本书读,以解烦闷,谁知郑也夫《吾国教育病理》读到40页,更加烦闷,录于下:

我们的教育工作者明白正确的学习方法,他们并不弱智。是形格势拘,逆之者亡的态势导致他们成为应试教育的工具,导致教育的异化,导致教育不再能够提升真实的能力。我们需要搞明白的是这种势态。不改变“存在”,不改变当下“教育——科举”的生态,仅靠扭转“意识”和端正态度来解决中国教育的问题,是幼稚、无知、荒诞,且在实践中已沦为笑柄。因为问题不是出在教育的设计,即“意识”的层面,而是发生在教育的“实践”层面。

教育沦为应试,乃有目共睹。应试导致提升“真实能力”(时下被称为“素质”)的教学在实践中出局。素质教育的提倡者企图通过召回被“应试”赶走的教学方式来克服“应试”。这就如同肝炎导致了脸黄,却想靠改变脸色来医治肝病。

应试教育是什么谁都明白,而素质教育是模糊的,其本身的模糊导致其目标和手段都不够清晰。我们看到多数素质教育的说法中都包括两个“全”,其一是面向全体学生,其二是全面促进学生发展。因未见其细则,仍觉恍惚。面向全体学生,当然很好。但怎样面对,却未说及;全面促进学生发展,令人生疑的空间更大。

发展音乐、体育、美术,成为素质教育的一项重要说辞。素质教育提倡者以为,抓了德育、体育、美育,有助于克服应试的倾向。但是究竟是应试倾向导致了对德育、体育、美育的忽视,还是对后者的忽视导致了应试倾向?毫无疑问,不是对德育、体育、美育的忽视导致了应试倾向,因此也不是补足后者就能克服应试倾向。我们首先要问的恰恰是,主科的教学不是为了提升学生的素质吗?甚至无妨做个差强人意的、硬性的比较,主科与副科在提升学生素质上谁更重要?语文和数学在智力构成中不是更重要的素质吗?为什么音乐、体育、美术更属于素质,而语文、数学似乎不在其列?我们现行教育的主要问题为什么是音体美的不足,而不是语文和数学上的不足?对音体美重视不足会导致学生音体美兴趣和能力上的不足,对语文数学用力过猛难道不会导致语文数学真实能力上的不足,乃至厌学吗?如果承认主科教育当下的严重不足,副科的加入可以改善主科的不足吗?

伴读记卅一 | 需要努力的事情

花卷和她闺蜜的语文自学课,今天讲部编版语文八年级(上)教材中王维的《使至塞上》。

使至塞上
唐·王维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这首诗是王维奉命赴边疆慰问将士途中所作的一首纪行诗,记述出使塞上的旅程以及旅程中所见的塞外风光。‘单车’不是你骑的自行车,也不一定就是指一辆车,可以理解为轻车简从。并且这个‘车’不读[chē]读[jū]。我忘了这个读音出于何处,但一定是我认可的来源。你读[jū],不要管别人读[chē]还是[jū]。”

我继续对花卷说:“‘属国’可能指附属于唐朝廷而存其国号者,也有可能指秦汉时的‘典属国’的官职,苏武归汉后即授典属国官职;唐时也以‘属国’代称出使边陲的使臣。这三种解释,我个人认可第三种。”
然后翻开地图,指着内蒙古西端的额济纳旗,“居延,汉代称居延泽,唐代称居延海,曾经的居延城就在现在的额济纳旗这里附近。”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一联,王国维称之为‘千古壮观’的名句。‘大漠孤烟直’也有几种解释,一指边防报警时燃狼粪的狼烟;一指塞外旋风如“孤烟直上”,还有可能是唐代边防使用的平安火。唐代每三十里置一堠[hòu],就是瞭望警戒的土堡,堡上士兵每天日暮初夜时举烽火报无事,谓之‘平安火’。

“‘候骑’读作[hòu][jì]是负责侦察、通讯的骑兵。”翻开宁夏地图,“萧关是古关名,故址在现在宁夏回族自治区南部的固原市附近。‘都护’是都护府的最高军事长官,这里指前线统帅。”世界地图翻到蒙古国页,“‘燕然’即燕然山,就是今蒙古国杭爱山。”

两位小姐妹,写了自己不认识的字,抄一遍诗,读两遍,接龙一遍,就差不多能背了。下课前,我从书架上抽出《红楼梦》,翻开第四十八回“香菱学诗”那两段,让花卷和她闺蜜明天自己抽空预习。明晚的课,我就请黛玉和香菱来上了。

卡尔维诺说:“背诵诗歌,很多的诗歌,不论你是儿童、青少年,还是老人。其次,专注于困难的、需要发挥到极致、需要努力的事情;警惕简单的肤浅的、为了做而做的事情。反对现在各方面强加于语言的抽象性。再次,要知道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随时都可能消失,我们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享受其乐趣。”

伴读记卅 | 人无癖不可与之交

为了晚上的时间充裕点,不用着急忙慌的两个娃睡的睡觉学的学习,花卷这两天的自学语文课调到了下午。

昨天的内容轻松,复习了之前学过的从三年级到七年级的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从军行七首·其四》、《出塞二首·其一》三首,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山居秋暝》、《鸟鸣涧》、《竹里馆》四首,共七首诗。

今天讲了部编版语文六年级(上)教材里,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

王维(701年—761年),字摩诘,号摩诘居士。河东蒲州(今山西永济)人,祖籍山西祁县。王维参禅悟理,精通诗书音画,以诗名盛于开元、天宝间,尤长五言,多咏山水田园,与孟浩然合称“王孟”,因笃诚奉佛,有“诗佛”之称。

送元二使安西
唐·王维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古琴曲《阳关三叠》产生于唐代,根据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谱写而成。因其中有‘渭城’、‘阳关’等地名,故又名《渭城曲》、《阳关曲》。”我手机外放古琴曲《阳关三叠》作为BGM,给花卷讲这首诗。“大约到了宋代,《阳关三叠》的曲谱失佚。现在我们听到的这古琴曲《阳关三叠》,是载于明代琴谱中的改编曲谱。所以,最早的古琴曲《阳关三叠》是怎样的,已经不可知了。”

翻开《中国地图册》,让花卷在新疆自治区地图上找到库车,告诉她“安西”指的是唐朝“安西四镇”之一的安西都护府,位置在龟兹国都城,就是现在新疆的库车市;在陕西省地图上找到咸阳,告诉她,秦咸阳在汉武帝时更名渭城,“渭城朝雨浥轻尘”的渭城就是古咸阳;让她在甘肃省地图上找到敦煌市,告诉她阳关就在敦煌市附近。然后打开全国地图,看到渭城至阳关,差不多是渭城至库车的一半路程。

花卷在读了两遍确认背得《送元二使安西》后,因为下午的时间比较充裕并且这一节课的时间还有富余,就做了一个总复习,我们一起从自编教材的第一首《关雎》开始,一首一首背下来。行云流水。背完下课前,花卷最后数了一下,开课31天,讲了43首古诗词。按照这个进度,我们在一年时间内,利用每天的自学时间学完一年级到高三的所有古诗词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就是还要有点地理、有点历史,就有点费爹。

“那后续的时间做什么呢?”太座问。

“学古诗词不是因为要考才学,所以后续还是想学什么学什么,什么好玩,做什么。”我说:“边玩边培养兴趣,要有点自己的爱好,这漫漫生活才继续得下去不那么难熬,就像卷卷喜欢手账我喜欢珠子。”

张岱在《陶庵梦忆》里说:“人无癖不可与之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之交,以其无真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