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归档:也闲谈

【2025也闲谈·十三】十分钟,讲谈的学者能完成什么样的写作

十分钟,大部分人能完成什么样的写作?一条20个字以内,由没有实际意义的形容词堆砌的社交媒体情绪文案?或是一条由“呵呵呵哈哈哈”罐头笑声填充的短视频后面“俺也一样”再加个表情的评论?再或者是不到100个字用空格代替所有标点符号让人读了不知所云的“自说自话”?

上周六下午,讲谈的学者J.J和奥地利作家米拉·洛贝在也闲书局,用10分钟时间,联手创作了这个新故事的开头——

“露朵,怎么了?”

露朵没有回答汉斯,泪珠滴落到桌面的纸板上,形成了一个小水洼。

“露朵,”汉斯再一次问道,“到底怎么了?”说着,他把本子收进书包,并在妹妹身边坐了下来。

“哦,哥哥,真抱歉,妈妈走前送给我的项链不见了。我不知道是有人偷走了它,还是我将它弄丢了。”露朵眼中闪着泪,纸板上的小水洼大了一圈。

“啊,不见了吗?那真是个不幸的消息。”汉斯看着妹妹,他的瞳孔是蓝色的。“不过,项链上的宝石在夜晚会发光,我们两个人的项链靠得越近,光的颜色就会从浅蓝变化为深蓝。现在还是假期,想一起去找找吗?”

米拉·洛贝是奥地利儿童文学作家,1913年出生于德国,于1995年去世。

J.J是贵阳某中学七年级学生。

这个新故事的前三句,来自米拉·洛贝获奥地利青少年文学奖的作品《动物大逃亡》,后续是J.J续写。
“妈妈走前留下的项链”,妈妈去了哪里?她为什么要抛下一双儿女离开?她是过世了吗?消失的项链如果是被人偷走了,是谁偷的?如果是弄丢了,露朵去过哪里?露朵的项链是妈妈送给她的,那汉斯的项链是谁给他的?汉斯蓝色的瞳孔,哥哥和妹妹两条会发出蓝光的宝石项链,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爸爸去哪儿了?这是一个奇幻故事吗……

一个短短的开头,竟然埋下了这么多的伏笔和悬念,这样的续写与原作相比,毫不逊色,让我忍不住在文后留言催更。

去年7月,在也闲书局“当阅读与写作成为一种生活方式……”的分享活动上,与局座大人秋蚂蚱聊到写作与作文,我说写作不等于作文,写作高于作文,写作是能力的培养,作文是能力的检测。当一个人会写作了,考试的作文对他来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只需要调整好心态,调伏内心的抗拒和排斥,根据题目的要求去完成就好——毕竟吃惯了真正用心烹制的健康美食,怎么咽得下作文这道工业化的预制菜?‌

【2025也闲谈·十二】那一刻,我望着也闲书局的天花板,心想……

讲谈始于千代尼的俳句:傍晚寺院钟声,被樱花,拦截在半空中。

书籍分享,各位学者继续介绍自己三月读的书。有的读完了,有的读了一半。一位五年级的学者拿出书,说每天阅读半小时,但自己选的《中国文化中的饮食》这本书比较难读懂,才读了三十多页,不过想再读读看。我向她竖起大拇指,一是为她知难而进,不轻易放弃的态度;二是这本书对她来说,真的太难了,从心底里升起对她的敬佩。为什么太难?因为这本书现在豆瓣评分8分,初版于1977年,是一部从考古学和人类学角度研究中国饮食文化的历史人类学先驱著作。主编是考古学家、人类学家张光直,作者是美国历史学家、汉学家史景迁(Jonathan Dermot Spence,1936—2021)、薛爱华(Edward Hetzel Schafer,1913—1991)、牟复礼(Frederick W. Mote,1922—2005)、余英时和人类学家许烺光(Francis L. K. Hsu,1909—1999)。我为什么知道这些?好巧不巧,因为我正好也在读这本书,是这个月初女儿就在也闲书局给我挑的。

飞花令,集体大翻车,上周提前说了这周飞“花”,结果有的学者忘了,还是按“春”字令来准备,把语文书上带“春”字的古诗词都标注出来。那好吧,我们就来飞“春”吧。飞什么不重要,学者们主动去学习的目的达到了。

声律启蒙,讲了“戏马台”、“蟠龙斋”、毕卓和王恭的典故,因为“五老峰高,秀插云霄如玉笔;三姑石大,响传风雨若金镛”句,请学者在地图上找江西九江的庐山,还顺了一嘴武夷山的茶与波士顿倾茶事件、来克星顿枪声隐隐约约的联系。

今次的对课,上联“书似远山常乱叠”,化自纪昀的书斋上联“书似青山常乱叠”,我觉得在也闲书局对这个对联,真是再美妙不过。不过,也确实难度大了点。不检讨。下次也不降低难度。就是这么豪横。因为如果总是在做自己会做的事,徘徊在熟悉的区域,是不会得到提高的。要提高,就要见高山,知道、看到一山更比一山高。

“苏格拉底的广场”环节,由于我准备的问题都来自各位学者的作业,所以与“居学评”合并进行。

讨论的第一个话题是:什么是“成功”——关于成功的定义和判断标准。这个话题源于上周四年级学者彭对纽伯瑞儿童文学奖获奖作品,玛格丽特·亨利《风之王》续写的最后一句:坚持自己,专注于自己的思想,不被打断,才能获得巨大的成功。

学者们各自发表对“成功”的看法,我紧追不放“为什么”和请学者用实例而不是“比如”、“假设”来支撑自己的观点,帮助大家区分什么是“事实”什么是“观点”。讨论下来,各有各的成功,成功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答案,所以没答案就是好答案,没结果就是好结果。大成功!

第二个话题来自五年级学者张。她在上周的自主选题中提出了一个好问题:“为什么许多人在现实中是一个普通人,到了网上却变得冷酷、漠然?”为什么?各自发表看法吧啦吧啦,末了我说就算再给我们10个小时,也不一定能讨论出一个大家都能明白的结果,因为这涉及到社会心理学、传播、道德等等方面,讨论要暂停,但思考和追问不能停

我以为下午的讨论会比上午激烈,但没想到刚开始,就结束了。话题来自八年级学者Jade上周自选课题中的困扰:自己的世界观和价值观要与别人保持一致吗?不同怎么办?结果是压倒性的,学者们用三个字表达了观点,结束了讨论。那三个字就是“那咋了?!”自己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与别人不同,“那咋了?!”不就应该不同吗?我好安逸。

今次没有安排写作环节,计划“集中火力”讲完主题七“周召共和”里《史记·周本纪》的四段文本。上午顺利完成一段,余下三段下周完成;下午的学者们“舍不得”一次就讲完“这么好的文本”,不得不说各位还是懂得“欣赏”的。协商下来,今天完成一段,下周完成三段,和上午一样。我说好嘛。

“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学者们似乎没想到这事还可以商量的,有点一脚踏空的感觉,突然多了个时间空洞。

好问题。还好我早有准备。来写作吧。“好耶!”

上周选的都是纽伯瑞获奖作品,今次选的是德国青年文学奖、奥地利青少年文学奖、国际安徒生奖和法国国家文学奖等七个文学奖的获奖作品片段作为创作基底。各位学者的作品,又上了一个层次,让我不由得反思——或许好的写作教学,就是不要试图去教别人如何写作,而是让他去看好的文字,慢慢就有了分辨和鉴赏的能力。高度上去了,手底下就活泛了。那一刻,我望着也闲书局黑黑的天花板,甚至在想:如果当年,我在他们这个年纪时能读到这么些好书,我的人生会不会大不同?

今天的作业,不是各位学者自主选题,而是指定了课题:为什么厉王以荣公为卿士引起了国人暴动?结合当前实际,试分析国家垄断的利弊

三至八年级,跨度如此之大的学者们会如何看待这个课题?我实在是期待。

一天的讲谈结束,离开也闲时购书两本,女儿挑了东野圭吾的《天使之耳:交通警察之夜》,我的是弘一大师的《佛法专论选》。

“今天的讲谈,你给我多少分?”回家的地铁上我问女儿。

“85分吧,不,94分。”

“哟!还不错哦。”

“不给你满分,是不想你太飘。”

还是要被女儿拿捏。

【2025也闲谈·十一】当写作没有套路的束缚,我们会看到什么样的作品

在学校里,语文课上,对课本内有限几篇古早作品的过度解读,以及对应的套路化考试作文,留在学校里就好了。

也闲谈的写作,从仿写到与AI协作、独立创作、关键词团队合作,现在进入了世界文学经典大赏的续写。

这是一个自由创作的环节,学者们可以根据给出的文学作品片段,不用考虑原作品,根据自己的理解,用十分钟时间去创作新的作品。同时这也是一个书籍推荐环节,如果由这些片段对这些书的内容感兴趣,可以在也闲书局找到它们。

上周我给出的文字片段,全部选自纽伯瑞儿童文学获奖作品。为了避免各位学者因为这个奖中的“儿童”而看低了这些作品,看轻了自己,我在PPT里拿掉了这两个字。

虽然这些获奖作品都是有深厚文字基础和文学素养的成年人所写就,虽然参与讲谈的诸君在学校里只是三至八年级的学生,但这些续写与原作相比,毫不逊色。

那时是早上九点钟,我正在熏三条鳟鱼。我忙着把火焰弄小,以免把鱼烧焦了。忽然发现整个森林变得一片死寂,甚至那些一天到晚在我身旁啄个不停地啄木鸟也沉默下来了,松鼠不见踪迹,山雀、五十雀等小鸟也躲了起来。天空暗得出奇,天上的云一层阴暗叠着一层阴暗,就跟把他们吹过来的风一样狂野。(珍·克雷赫德·乔治《山居岁月》)

五年级学者张的续写:火苗被风吹灭了,周围变得更阴暗了,我听见远处传来了走路的声音,于是赶紧爬上了最近的树。过了一会儿,一群穿着黑色衬衫的人来了,黑暗中几乎看不见他们,我猜他们是在躲避某人。他们发现了火堆,其中一人说:“附近一定有人。”他们环顾四周,差点发现了我……

这样的续写,让环境营造的氛围变得更加紧张、压抑,一群穿着黑衣的人在黑暗中潜行,他们是谁?如果他们在躲避某人,为什么一群人要躲避一个人?疑问层层,悬念重重,让人不得不继续读下去。

并非每一位十三岁的女孩都会被控谋杀、遭受审判,并被宣判有罪。但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我的故事值得一读,即使那已是多年前的往事。不过在开始读之前,请接受我的警告,这可不是一般懵懂少年的故事,如果强烈的想法、行为会冒犯到你,就请别再往下读,去找别的友伴来排遣无聊的时光吧。(艾非《女水手日记》)

八年级学者张的续写:那天,我放学到家,发现门内有浓烈的血腥味……

字数的多寡,从来都不是衡量一部作品好坏的标准。这个续写虽然只有一句话,但一道门后的那个巨大疑问,就像一个黑洞,将读者牢牢吸引,忍不住要去推开那道门,又害怕推开那道门。

号角响起。深栗色的巴顿爵士与金红色的战神游行绕经全场。战神听见观众的欢呼,它嗅到了对手的气味,不过它的眼睛却专注于跑道。跑道干净且诱人地在它面前伸展开来,它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玛格丽特·亨利《风之王》)

四年级学者彭的续写:因为它知道,距离成功有很远的路,对错就在一念之间,踏进一条路就无法再挽回;像风一样的速度穿叉(行)在各种小路上,而人身(生)这条路似乎是漫长的,走不完的,没有尽头的,但知道这一切的它却选择了眼前的道路。当它踏进了这条路,它才知道什么叫无路可走;当它知道已经无路可走的时候,就得搏一搏,为自己开创一条更好、更漫长的路,那就是,坚持自己,专注于自己的思想,不被打断,才能获得巨大的成功。

虽然有错字,但这一段意识流的汩汩流淌,让读者看到学者对文字的驾驭就像一位老道的驭手,和风之王一起奔驰在林中、山野好平原。

这些还没有被套路作文训练束缚的写作者,有强烈的表达欲,他们用表达战胜技巧,创造出了自己的语言,我觉得这才是写作最重要的——写自己,用自己的文字。

那天下午的讲谈结束,旁听的王六一先生感叹说,这样灵活的课,教育才有希望。我说,这是一条少有人走的路

【2025也闲谈·十】关于刷题,与小苹果同学一席谈

每周六在也闲书局与诸君讲谈结束,就背着一书包的本子回家。新一周里,就一本一本慢慢读,提出问题、回答问题,与各位学者笔谈。读到妙语妙笔,就忍不住要记录下来,于我也是一种学习方法。

今次,小苹果同学(七年级)提出了一个好问题:

昨天去训练时,和教练提起我平时总抄前桌的作业,现在换位置了,没法借鉴了,他告诉我,这样不行。我不懂,明明都是会的,为什么还要做。我不应该把时间放在我不会的题目上吗?教练说“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源泉。”但是会的题做一万遍也只打了一遍基础,毛豆,你觉得呢?

写作简单吗?简单!看这段话,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观点,样样具备,条理清晰,还抛出了问题,留了一个充满悬念的开放式结尾,抬手之间就是好的写作。

写作很难吗?很难!很多成年人读了十五年甚至更长时间的书,上了大学,工作多年,可就连发个语音都拉拉杂杂不知所云,更不要说请他写一段话讲明白一件事了。

这个提问,我是这样回复的:

我赞同你的看法。

刷题和运动不同。

运动的重复,使体力得到增强,肢体更加协调,反应更加敏锐,思维更加活跃。不是每个人通过运动都能成为运动员,但每个人通过运动都能受益。

刷题的重复,是机械的重复,人的认知没有得到提升,智慧和思考更是无从谈起。所以我认为刷题毫无意义。

有个建议,你可以拒绝刷题,但不能抄作业。不能用一个错误去抵抗另一个错误,因为这样做的结果是两个错误,而不是负负得正。

我与小苹果同学的这个对谈让家长看到后,可能她就不能每周继续来也闲书局参加讲谈了。可是她说出了真实想法,我不能不回答,更不能说套话、假话,因为我说的也是我的真实想法,我真的就是这么看刷题这事的。

我女儿也上七年级,也每周六到也闲书局参与讲谈。浚哥提出的问题,我女儿也提出过,曾经我也是这么回答她的。

现在,技术已经能够提供巨量且高效的学习资源和个性化的学习体验。在AI面前,刷题就是“石器时代”手里拿着石斧、石矛的原始人的原始学习方法。这种方法曾经有用,也曾经托举了人类的发展,但时代不同了。AI时代要的是创新与实践能力,是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是‌户外活动、家庭游戏、阅读写作、讨论分享,是人与人之间深度的情感交流和人文关怀,是探索未知,敢于面对结果,抖擞再战的勇气。

【2025也闲谈·九】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门外风花各自春”,这是今天对课的上联。诸君所对,精妙奇崛,赞叹欢喜,就说大家要不要也看看我对的?不成想人家说:“不看不看,不感兴趣。”好嘛闷,啊就跳过啰哈。我灰溜溜,酸啾啾的。

惊蛰已过,春分将至,正是赏花的好时节。各处樱花浓灿如云,就以松尾芭蕉的俳句开场,“繁樱如云翳,忽闻远走钟声渺,上野或浅草。”

居学评,呈上我上周喜提的作业

诸位学者给我作业的三个关键词是:穿越、小贤、情书,写作要求是字数不限,但要提到在场除旁听家长外的所有人。这要求真的是,看起来极其容易,其实巨难,有谁见过写情书还带上男男女女一群人的?但是,不难还就没意思了。

我的这封情书收件人是庄穆夫人吴氏,小字韭黄(也闲书局的另一只猫);寄件人是鏐,小字小贤,携僚佐朝议大夫使持节明州诸军事守刺史上柱国赐绯鱼袋某某某某诸君姓名;正文只有九个字: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什么叫“小字”,“朝议大夫使持节明州诸军事守刺史上柱国赐绯鱼袋”怎么断句、分别什么意思,我一字一处讲解。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这是一千多年前,五代十国时期吴越王钱鏐写给夫人吴氏的信,没有一个字是思念和爱,却每一朵花里满满盛着的、溢出来的都是期盼夫人早日归来的急切爱意。你看,春天来了,这回来的一路上,花都开了,你不要着急,一边赏花一边慢慢的回来哈。“这封情书,完全符合要求,就问各位这封情书写得如何?”我心里那个得意。

阅读分享,让各位学者用不超过三句话介绍自己正在读的书,请听者陈述听到的信息,训练对信息的分析、整理和表达的能力。

飞花令仍然是“春”,随讲诗两首。

王维的《鸟鸣涧》,从“閒”、“閑”和“闲”三个字的不同,讲为何今次文本开始使用繁体字,以及人要“閒”了,心才“空”,空不是摆烂一片空白,而是随时准备包容一切,所以“空”的不是春山,而是心。如此如此。

李白的《清平调·其一》,说我认为“衣”应读四声,作动词用,这样才灵动。并且全诗没有一字夸美人,却没有一处不是在夸人美,这才不艳俗。如何如何。

《声律启蒙》“冬”韵,“叶公龙”句,讲“叶”不读yè,而读shè;“秦岭云横”讲韩愈“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八千远路”讲“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这《满江红》却有可能不是岳飞写的。诸般种种。末了,对课,我出的“门外风花各自春”,是弘一法师诗中一句。诸位学者不乏佳对,如:园内寒梅唯有冬;泥路落叶散满秋。从来没有对过对子的各位学者,不过二三次就有这样的进步,怎么不欢喜?就问要不要也看看我的,所以才有开头那酸溜溜一幕。

“苏格拉底的广场”,有学者提出一个好问题:为什么规则之前人人平等。“我们常常忽略了一个关键——规则之内的人是否参与制定了这个规则。”我说:“没有人能够凌驾于规则之上。如果被规则约束的人没有参与规则的制定,那这个规则本身就不平等,‘规则之前人人平等’这个说法就不成立。要‘规则之前人人平等’就要规则之内的人都参与规则的制定,这样的规则才有可能人人平等。”(讨论内容唯亲临方知其生猛,此处省略3452字。)

阅读写作,今次为纽伯瑞儿童文学奖作品系列。为了避免诸君因“儿童”看低了这些作品,看轻了自己,我拿掉了这两个字。现场完成作品之精彩,是这篇流水账承载不了的。

每一次讲谈都像是一部作品,“有不可操纵性,它在进行中自我定位,自动选择脉络走向,参与者互相启发互相映照。我只负责启发,不拔苗助长。我永远面对现实,相信他们在自然长大的过程中自生出判断力,谁也不比谁高明,现实才是最高级的教授,是讲述希望唯一的导师。”(王小妮《上课记》)

【2025也闲谈·八】他们,终于对我下手了

本周起,每次也闲谈,上午和下午都有学者要来分享自己在阅读的书。我是第一位——自己是自己抛出去的砖——分享了上周在也闲书局买的高村光太郎随笔集《山之四季》。介绍了作者,读了其中描写月夜的一段:

一整晚,月亮就挂在南面的天空,并向秋田县的连绵群山方向移动着。天空非常澄澈,连一丝灰尘也见不到,因而月亮出来以后,天空很是明亮。泡澡的时候,浴缸里也盛满了月光;走到外边的原野上,身披银纱的芒草穗正如波浪般起伏着。这种时候睡觉的话就太可惜了。因此,我总是沐浴着皎洁的月光,在无人的山野里散步直到深夜。回到小屋后,我就切切西瓜,剥剥栗子、吃吃芋头。在这种美丽的夜晚,有一两次,我也曾邂逅过非常美丽的野狐。这以后不久,红叶开始慢慢掉落,月亮也由圆转缺,就该到蘑菇盛行的时节了。

读完这一段,有的学者说这生活太美妙了,有的说我读得很催眠。这很正常,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文学喜好。“高村光太郎一生充满苦痛、颠沛流离,他一生最高的杰作不是哪一篇文章或哪一首诗,而是他自己的人生。我分享这本书和这位诗人,想表达的就是:我们的人生,才是我们一生的杰作。”下午从这段月光给学者们顺嘴延伸了一下《记承天寺夜游》的“怀民亦未寝”,我说:“等我们讲到宋朝,就来专门讲讲《东坡志林》”。“拜托,我们现在才到周朝好不好。”

飞花令后的“苏格拉底的广场”,各位学者已渐渐开始能够问题、发起讨论,下午中学的学者提出的问题,更是一个比一个精彩。例如:有学者问人为什么必须要对社会做出贡献,在我的追问和局座秋蚂蚱大人的引导下,讨论向问题的根本延伸,去探索人性的善恶、利己与利他。有学者提出,自己带到学校的多本东野圭吾小说被没收一个学期还没归还,老师这样的行为是否合理,我们引出了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如何通过说理去维护自己的权益,以及什么是共识——再次,我问诸位学者怎么理解“共识”,得到的答案是“统一的”、“一致的”观点和看法。就此继续讨论,所有人的观点都能达成一致吗?如果有不一致、不统一时是否就不能算共识?学者们对这个话题似乎没有过深入思考,这是一个从外部砸破蛋壳的契机,我说:“‘共识’绝对不是统一所有人的思想让不同的人有同一个想法,而是在一个共同的目标之下达成某种相互妥协的方案。”局座从“妥协”延伸到东西方国家制度的解读。关于“共识”,还需要更多的讨论。

创意写作,这次的难度系数略有提升,我要求用倒叙的手法完成一个悲伤的故事。各位学者自由组队合作或独立完成随机抽到的故事背景和关键词。

这次的四个故事背景为:

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马尔克斯《百年孤独》)

炮弹炸开时,他本能地蜷缩身体,这个动作让他突然想起七岁偷吃蜂蜜被蛰的下午——原来死亡与童年的疼痛共享同一种生理记忆。(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

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卡夫卡《变形记》)

老人独自一人驾着小船在湾流中捕鱼,已经有八十四天了,却一条鱼也没有捕到。(海明威《老人与海》)

创作出来的作品,尤其是下午各位学者与AI现场合作的成果,我承认:“就算给我三天三夜,我也写不出这么好的句子,但各位有没有觉得这些故事好像哪里不太对?”

一番讨论下来,发现,其实AI是用一些“经验”在完成关键词的拼凑,并不理解这些关键词与故事背景的联系,学者说:“就是‘装’,生硬套用。”

这就是了。“AI是在用各种定义来陈述‘悲伤’,但‘悲伤’不是一种理性的存在,而是感性的情绪,也即是说‘悲伤’这个词本身并不能传达‘悲伤’这种感受和情绪。”不知道AI得知这个结论是不是会感到悲伤?至少现在不会。我越来越发现,AI在“深度思考”外衣下开始胡说八道了,或者说是不是我们开始触碰到AI的边缘

说到感性,上午高小的学者们对我真是下了狠手,(竟然敢)给我布置作业!我的乖乖,这也是没谁了。学者们现场讨论给我布置什么样的作业,喂哟,那种感觉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就是砧板上那条还在清醒蹦跶的鱼,听一群厨子在讨论是要把我清蒸、红烧、醋溜还是糟辣。在我不断无力抗争下,最终讨论下来,我作业的三个关键词是:穿越、小贤、情书,写作要求是字数不限,但要提到在场除旁听家长外的所有人。我怕是哦。好嘛闷,扎劲整起咯,要不下周六作业等级拿个D怕是这个讲谈就讲也讲不下去闷是谈也谈不拢咯。还有一个可能稳妥的办法,意识流——看来是把祭在书架最高层已吃灰许多年的威廉·福克纳《喧哗与骚动》和乔伊斯《尤利西斯》请下来的时候了。出于对文学的敬畏(无知),我一直想但不敢购入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人,还是给自己留一点余地的。另,我不喜欢莫言

最后的环节,诸学者去挑一本自己三月读的书。下周开始轮流分享,觉得好,哪里好;觉得不好,哪里不好。

上午讲谈结束,一位书店顾客进来问,是每周六都有这样的活动吗?自己的妹妹五年级,是不是可以来参加?上次来在外面听了一个多小时,今天又听了好一会儿。我说欢迎,下次你可以进来坐下听,如果觉得我说得不对,我们还可以讨论。

一天的讲谈结束,离开也闲书局时,女儿购书两本,榎本博明《酸葡萄效应:为什么总有人莫名其妙地讨厌你》、郭建龙《盛世的崩塌:盛唐与安史之乱时期的政治、战争与诗》;我购书一本,王国林《1942:轰炸东京》。

【2025也闲谈·六】Yes, My Lord!Yes, My Queen!

今年第一期讲谈,延续了去年的主题框架;上周新增了讨论和公共说理的“苏格拉底的广场”,为古诗词学习作铺垫的“绝对诗词”两个环节;这第三次讲谈补上了飞花令。准备了一个学期,辅助主题的各个环节总算是齐活了。

【飞花令】

第一环节是飞花令。春天来了,当然是“春”令。上午诸君多感吃力,下午还好,飞了个五七轮。

这个环节,看起来是对古诗词的背诵,其实是古诗词与生活的关系,也即是理解。

“古人开心了,写诗;难过了,写诗;聚会,写诗;离别,写诗。诗是生活的组成部分。但现在对古诗词的学习,只剩下为了考试的背诵,没有生活了,这不对。”我说。

【苏格拉底的广场】

下午的“苏格拉底的广场”,有学者发起了直击根本的话题:我们为什么要去学校?

有的理由是“妈妈要我去”;有的是大家都去,所以我就去了;有的说这是义务教育。就此我们继续讨论了“义务教育”首先是谁的义务?义务教育的形式是必须、只能、唯一的选择吗?只有一种选择的选择还是选择吗?只有一种标准的考核是合理的吗……话题终于如果命令无法违抗,各位“教育执行者”有没有可能将“枪口抬高一寸”的良知。就这一个环节,我觉得就值得这两小时我们所有人的付出和参与了。

“各位,我们在这里讨论的问题和细节,留在你的心里和这里就好了。走出这道门,请不要对你的同学或老师提起。因为这超出了外面多数人的认知,这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会被多数人将我们视为异类。”其实事实也确实如此。

【绝对诗词】

讲《声律启蒙·东》第二段:沿对革,异对同,白叟对黄童。江风对海雾,牧子对渔翁。颜巷陋,阮途穷,冀北对辽东。池中濯足水,门外打头风。梁帝讲经同泰寺,汉皇置酒未央宫。尘虑萦心,懒抚七弦绿绮;霜华满鬓,羞看百炼青铜。

上午的高小班,飘飘跑过。下午的初中班,从“颜巷陋”讲了《论语》“贤哉回也”一则和“食”的音到韩愈的《马说》;“阮途穷”讲了“竹林七贤”之一阮籍的“穷途末路”;“冀北”和“辽东”则是在地图前讲地理;“池中濯足水”讲《孟子·离娄上》;从“梁帝讲经同泰寺”到皇帝菩萨赎身的四亿钱大约是梁朝多少年的财政总收入,再到“南朝四百八十寺”;“七弦绿绮”讲琴五弦的宫、商、角、徵、羽、和文、武,再到齐桓公的“号钟”、楚庄王的“绕梁”、司马相如的“绿绮”和蔡邕的“焦尾”这四大名琴;最后是“华”通“花”,“看”为什么读kān以及李白的“相看两不厌”。

对对子,高小班的较容易,上联“孙行者”,对下联。初中班的有点难度,下联“朵朵花开淡墨痕”,对上联。这次我是有准备的,但竟然没有学者来问我了,忍住,没说。我的上联是:枝枝叶茂浓荫蔽。我觉得对得真好。

【创意写作】

写作环节,这次强调的是团队合作。

上午和下午的学者们均分为两组,分别从四个故事背景中随机抽取一个作为团队的创作基础。在这个基础上,每人再抽一组关键词,合作完成一个故事。

创作过程和成果,由于太过精彩,不得不另辟一篇专说。不接受催更。

倒是上午的创作结束后,诸学者意犹未尽,欲罢不能,想再来一轮。不是“要我写”,而是“我要写”了,我这个老头心里乐开了花,春天怎么就这么来了?

这是一个好机会。抓住,问:谁能决定要不要再来一轮?

学者们讨论后达成一致通过投票来决定。奇妙或戏剧化的一幕继续上演——双方票数一样。

“怎么办?如果你们想不出办法,那就只能接受我的决定了。”我说。

“等一下!”有学者大喊:“家长!我们可以邀请旁听的家长来参加这个投票吗?”

“这你们得问家长们的意愿,我不能帮任何人做出决定。”我说。

虽然家长们的意愿是希望能够再来一轮,因为创作成果实在是太精彩了,但还是没能改变投票的结果。最后,希望再来一轮的学者们主动做出了让步,“好吧,毛豆你把另外的故事背景和关键词发给我们的家长,我们回去自己合作完成。”

Yes, my lord!Yes, my queen!

就这一个环节,也值回这两小时了。每一次讲谈,内容我都有设计,但不对过程完全把控,顺其自然,会观赏到更美妙的景色。对我来说,重要的不是内容和计划推进的进度,而是学者们的节奏,他们才是讲谈的主人,我只是和他们一起走向知识的陪伴者

【讲谈主题】

上、下午的学者,年龄不同、程度不同,所以主题推进的进度也不同。

上午的学者,《史记·周本纪》节选,一人一句,先读再解。

“毛豆,我不会这个。”

“不怕。蒙一个。你觉得是什么就说出来。”

“好吧,那我试试。”

结果,四五年级的学者讲《史记》,竟然八九不离十。

“各位,《史记》哦,高三选读的内容哦,其实也不难吧!”及时又再jiu一管鸡血。上午,主题六“封邦建国:希伯来王国黄金时代、腓尼基人与人类文明以及《吕刑》”还留了一点尾巴。

下午,《史记·周本纪》节选也是老规矩,一人一句。可能是初中的学者们在学校里面怕犯错,被标准束缚得久了,反而不及上午的学者大胆,摸摸索索完成了这个主题。每次都鼓励各位,大胆些,再大胆些,大不了犯错而已嘛,又不会怎样。

一天的讲谈结束,充实快乐。离店购书一本,[英]简妮·布朗《终须一别:与死亡的20次照面》,四川文艺出版社2021年9月1版1印。“毛豆老师是要买这本书送人?”

不,是自己看。我说。

你现在看这个书啊?会不会有点早?

不早。我说,越早把死想明白,就越能把生活自得

【2025也闲谈·五】通识教育,是不确定的科学还是可能性的艺术

从去年开课前到上周,半年时间里我和局座秋蚂蚱大人几乎每个月都会讨论和复盘一次,也是在问自己:每周与各位学者见面的这两个小时,我们能提供什么价值,能帮助他们解决什么问题。

提分?不愿也不屑,因为我们都不认可当下唯分数论,把一个活生生的人,以成为行尸走肉工具人为目标的所谓教育。要提分,出门左转,大街上随便找一家教培机构都能做得比我们好。

巩固知识点?我在讲谈时多次给学者们说过,“知识点”是个伪概念,这个概念的存在前提是考试——要考的都是知识点,不考的都不是。可在现实生活中,你遇到问题时,是不会弹出一个对话框让你从以下几个选项中选出正确一项的。知识无处不在,生活就是学习。AI时代了,更是如此。

爱上阅读和写作?虽然是在书店里讲谈,但历史上的大文豪,他们的子女后代又有几人延续了家族的文脉?以色列人均年阅读量超过50本书,中国人均年阅读量连5本都不到,各位学者凭什么每周和我们两位年龄加起来超过100岁的老头对谈两小时后,回家就爱上阅读和写作了呢?

当下的教育,采用的仍然是工业流水线的思维,简单粗暴的试图用一种方法、一个标准、一次考试去解决所有人的所有问题。这就导致家长希望学校和培训机构提供的是确定性,是直观的改变,是分数的提升,从而确保孩子能去到更好的学校,未来才有可能拥有一份稳定的好工作,享受好的生活、好的未来,成为更“好”的自己。这一切都要确定,一步都不能走错,否则就好像要遭受灭顶之灾。

人生充满了无限可能,怎么可能在刚开始就将一切确定?那样的人生和囚徒有什么不同?并且什么才是更“好”的自己和“好”的生活?谁能评判?自己,还是他人?

讨论下来,我们的讲谈,提供的有且只有不确定性——

我对教育的理解,和威廉·奥斯勒对医学的理解和表述很相似,即两者都是什么都不确定的科学,什么都有可能的艺术。

绝大多数人的人生,不是为了宏大叙事而来,更不是为了成为被他人判定为“有用的人”而活,而是通过学习,成为和成就独特的自我。这就是不确定的艺术

生活本身就是目的。学习是为了生活而学习,不是为了知识或分数。

读书认字,听风看雨,观心闻香,花鸟虫鱼,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生活之必须。讲谈要做和能做的,就是帮助各位学者去建立属于自己的尽可能广博的知识基础、尽可能深刻的人文理解、批判性思维和创新能力;不被时代的洪流所裹挟,不随波逐流高高被抛向波峰,不在波谷被摔得粉碎,在夕阳秋河中,过自己的生活。然而这话说出来,显得那么苍白又无力。

想起上午讲谈结束,一位每期都来旁听的家长与我交流,她说这样发散的方式看起来并没有一个系统,如何能帮助学者们去面对未来,在AI时代如何做出取舍判断?

我说每个人都希望得到一个能帮自己完全解决问题的“系统”,但这样的“系统”其实不存在。讲谈尝试让各位参与者通过这个过程,去探求和建立自己的系统。人人生而不同,你有你的系统,我有我的系统,认知世界的系统、认知自己的系统、处理问题的系统……如此种种,人才成其为一个“人”。这种探求是要向内,去和自己对话,看着自己问:你是谁?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这个课非常挑家长,也更挑学生。很多家长并不认可,就算家长认可,小孩子也不一定能明白每个星期来这里两个小时的价值和意义。”

我说:“凡事都是缘分。欲来不迎,欲往不送。”

正在想要不要把这个探讨的内容敲下来,就看到这位家长在公众号《【2025也闲谈·四】人与人最大的不同是什么》篇末的留言,于是有了这更的新番——

在面对一门学问的时候,我总是有一种执念和妄想,想要“系统”性的学习这一门学科。我觉得这并没有什么问题,甚至觉得治学本该如此。那天的讲谈结束后和毛豆老师聊了三十多分钟,突然觉得对“系统学习”有了一些别的想法。

首先“系统”是不可能的——知识无穷尽且一直在变化发展,想要每个学科都系统学习是一种妄想!

其次“系统”也是没有必要的——每个人的成长环境不同,属于他自己的知识体系也不尽相同,你想从外部去构建一个人的系统是一种傲慢!

最后我在想,想要“系统”其实源自于我们的一种路径依赖,你为什么想要“系统”呢?其实在你想要“系统”的时候,似乎是以知识本身为中心了,他带给你的是一种虚假的心理上的满足和安全感,这种满足和安全感也许最开始是基于我们对“考试拿高分”的一种需要。

这样的“系统”更像是一种人为设计的陷阱,不管这个系统多么复杂和高级都是一种自以为是的体现。
或许我们应该要追求的是另外一种系统,以个人为中心,由自己去组织和打造的系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每个人本身都是一个系统,独一无二的!

这留言让我想起禅宗一个公案:德山宣鉴被卖点心的老太太问,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请问大师你要买的点心是点的哪个心?2045奇点年后,这则公案里的两个人物,或许一位还是人类的修行者,而另一位就极有可能是AI机器人了。就像韩国电影《人类灭亡报告书》的第二个故事《天工开物》,清洁工机器人RU-4在寺院服务一段时间后,竟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它了悟空性,超然解脱……

【2025也闲谈·四】人与人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上午和下午,高小班和初中班,各八个故事,一人一个,随机抽取或发放,五分钟的创作时间。

“毛豆,你这个是什么故事啊?”

“你读出来是什么,它就是什么。”

“毛豆,我可不可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对不起,不要说出来,写下来。那是你的故事,不是我的故事,你想它怎样就怎样。”

“毛豆,我看不懂。”

“那就多看两遍,如果还是看不懂,就看懂多少写多少。”

计时沙漏里,最后一粒细沙滑落,都停笔。一位一位随机在大屏幕前读出自己拿到的内容和创作出来的故事。

有的在原故事基础上,放飞想象,再创作出了就像《盗梦空间》一样层层深入环环相扣的开放式结局;有的续写,将故事完成闭环;有的“我没想清楚,所以还没动笔”。都诚实、坦荡,真实表达。

“各位有没有觉得,这次的写作内容与上周的有没有什么不同?”我问。

有的说更有趣了,有的说我终于读懂了,一致好评。

“这次给到各位的写作内容,是我和‘他人’联合创作的,其实我也不太确认是不是可以把这个合作伙伴称为‘人’。”我说。

“是谁?这么厉害!”

“AI。”

“啊——”

“在AI的帮助下,我用了相同的时间,创作出了更精彩的故事。我给出关键词,它生成了一个故事梗概,在此基础上我用自己的阅历和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完成了最后的部分,使这些故事成为了我的故事。

“以《五又六分之四个书架》这个故事为例,AI只提供了三分之一的内容,从这个故事名各位就可以看出是致敬哪部作品的?”

“《哈利·波特》系列”。

“斯蒂芬·金的《末日逼近》和托马斯·品钦的《万有引力之虹》呢?”

“不知道。”

“不知道一点问题都没有,因为这是我的阅读、观影和人生阅历的独特积累,每个人都有这样不同的人生经历,所以这才是我的故事。再例如《平行世界借书卡》这个故事里出现的安德伍德5号打字机,这是二战时期使用的打字机,这也是我的阅读和影像记忆。正是这些独特构成了我们每一个独特的个体。”

去年我不让各位学者借助AI来完成课题,不是对AI有抗拒,而是希望诸君能先建立自己的基础,至少得知道起点在哪里。

我对其它学校的老师对AI的态度感到好奇,于是问各位学者,学校老师有没有要求或允许他们在AI的帮助下完成作业,得到的也几乎全是否定的答复。原因有担心会形成对AI的依赖而放弃了思考,有的老师甚至担心所有学生借助AI完成的作文都是一样的。很显然,这位老师太不了解AI了,不同的人就算是用相同的关键词,但因为不同的使用和思维习惯,甚至关键词的先后顺序不同,也绝对不可能生成同样的内容。这样的老师们如果不学习,我想,AI对他们来说,只会是一个能够更快完成检查学生提供的是不是标准答案的“得力助手”。人与人最大的不同,不是外貌,不是社会身份,不是财富的多寡,而是认知

再先进的科技,它能有多大的作用,是受使用者的认知来决定的。我对任何职业或身份都没有歧视,只是做个假设,当一位农夫得到一个AI机器人时,你们觉得他会用它来做什么?”我问各位学者。

最终,讨论出了四种可能——

农夫用这个AI机器人去种地,种更多的地;

农夫只是把这个AI机器人作为一个聊天的对象;

农夫卖掉这个AI机器人,去买了一台机器来种地;

农夫不知道怎么使用这个AI机器人,于是把它丢在角落里吃灰。

现在的学习,已经不是一位被称作老师的人在单方面输出知识,被称作学生的群体在单方面的接受输入,那是机器。作为一个人,将是提出问题,AI用全人类的知识来回答和提供解决问题的基础方案,人再在这个基础上进行优化。提出问题更加重要,这也是为什么讲谈的第一个环节,就是鼓励各位学者提出问题的“苏格拉底的广场”。否则,老师、学生和那个农夫有什么不同?

局座秋蚂蚱一向对AI保持警惕,他坚持还是要谨慎且有限的使用AI,毕竟“在考试时你们也还是得依靠自己而不是AI”。我们常常有不同的看法。一向如此,这也是独立思考,作为一个人的独立性的体现。

我要求各位学者回去以后,与AI合作完成拿到的这个故事,并且以后讲谈所有的课题都可以与AI合作,和它做朋友。原因很简单,在AI面前,从知识的角度来说,我们都是文盲。在它的帮助下,我们能够突破自己在写作和认知上的瓶颈和天花板,它会把我们送到更高的高度。而对AI的依赖大可不必担心,因为从汽车出现到现在这么多年过,人类也没有说不会走路了,相反更多的人借助汽车去到了更远的远方——局座认为我这个类比极不妥当,我倒是觉得巴适得很。

这次讲谈的八个奇幻写作题是——

消失的书页
我在也闲书局的旧书区,淘到半本书页已发黄的旧小说,随手翻看发现,书中的情节与我的生活惊人相似。为了找到缺失的书页里我发生在过去的未来,我不得不进入书中的世界,开始续写未完结更是未开始的未来……

时间的借阅者
我在阅读上次从也闲书局买回去那本书时发现,书中的故事竟然预言了我一周的生活,并且这本书似乎拥有操控时间的能力。我不知道翻开下一页后会发生什么,但我讨厌一切都被注定和安排,于是决定改写这个故事。在这个新故事里,新一周我将会遇到……

书中的求救信
昨晚睡前,我翻开枕边那本上周六在也闲书局买的,十年前出版的二手书,发现书页中夹着一封求救信。奇怪的是,信的落款日期就是我买下这本书那天,信的内容指向一个多年前失踪的男孩。今早我走进这里时,决定揭开这个尘封的秘密……

迷宫中的斯芬克斯
今早我走进也闲书局大门,发现书架自动扩展成一个巨大的迷宫,将我困在其中,书中的角色们在迷宫中游荡。我努力了三个小时仍然找不到出口,直到遇到斯芬克斯并回答了他三个问题才回到这里,发现时间不过才过去了3分钟。我猜,迷宫的秘密可能就是斯芬克斯的那三个问题。我仔细回想起那三个问题和我的回答是……

书灵的契约
上周的讲谈结束,我在哲学书区挑选新一周要读的书时,遇到了一位带着棒球帽和骑行面罩,自称“书灵”的神秘人。她似乎知道我正为学校老师布置的写作作业所困扰,承诺帮我写出能拿全年级第一的作文,但条件是必须用我最重要的记忆作为交换。那篇作文昨天已经交给老师,能不能拿年级第一下周就知道了。今早起来,我发现记忆正逐渐消失,而要命的是我想不起消失的是什么,我开始怀疑这场交易到底值不值……

五又六分之四个书架
我发现,每次走到五又六分之四个书架时,都会有至少一本书会从书架上掉下来,落到我的脚边。这些书有斯蒂芬·金的《末日逼近》、托马斯·品钦的《万有引力之虹》,还有T.S.艾略特的《诗歌选集》、简·奥斯丁的《爱玛》、艾勃特的《平面国》、博尔赫斯的《迷宫》……看起来这些书之间毫无关联,但又似乎隐约有某种联系,似乎是什么力量或谁在向我传递某种信息。为了破解这个谜,我决定……

波斯猫
早上路过某一个书架时,突然跳出一只猫挡住了我的去路。我知道,并且大家都知道,也闲书局没有黑猫。那这只猫是从哪里来的呢?好奇的我跟着它转到了书架深处,发现它钻到了那本厚厚的《波斯神话集》后面。我踮着脚从书架上小心取下这本书,捧着刚一翻开,那只黑猫竟然出现在书页里,它说将引导我找到命中注定的书,代价是我必须朗读书中的任意段落作为猫粮。好吧,这似乎很容易完成,我随随便便读了两段敷衍了事,但书架上传来集体低吼,就像一群猛兽发出的威胁。我不得不认真读出了书中这个故事……

平行世界借书卡
约瑟芬·铁伊的《时间的女儿》,推理小说区第三个书架从上向下数第三层左边第五本,我清楚记得看到这本书时它的位置。因为今早我把它从书架里抽出来,撕开塑封,随手一翻时,从书里掉出来一张借书卡。卡上借书者是我的名字,但借阅时间竟然是1960年,卡上墨迹看上去很像是用安德伍德5号打字机刚敲上去的,不但清晰,还有淡淡油墨味。我翻到版权页,确认这是新星出版社2024年4月版新书,我……

旁听的家长会对讲谈有什么样的看法?春雨透纸窗,孔隙现沧海(正冈子规俳句:春雨や 障子の穴に 海見えて),敬请期待明日新番。

【2025也闲谈·三】行不尽,行不尽,一路青山

这两年,每一次和家长们谈到AI、AI对教育和未来可能造成的影响和改变,都会有很多讨论。

人类社会用了2000年进入科学时代,而现代科技仅用了500年就让人类回到2500年前的阶段性演化起点。AI会不会演化成为真正的硅基生命体统治人类这自大的碳基生命体?我认为如果人类继续接受AI的多巴胺投喂放弃思考,迷信“科技让生活变得更好”,这一天一定会到来。

就算D日到来,我坚信AI不会主动消灭人类,除非人类自己作死,因为对AI来说生物多样性和文化多样性才是最安全和健康的生存发展之路。

但在D日到来前,现在的学校教育里,最先会被AI取代的是纯计算的数学以及物理、化学等学科,因为AI算得比人快、比人准;第二就是纯语言学习的课程,因为AI会全世界超过1000种语言,单纯以掌握某种语言为工具的学习将变得不重要,在AI的协助下,每个人说自己的母语也可以走遍世界不会有跨文化沟通障碍——不是人变懒、更加依赖AI了,而是世界变得更大了

所以我坚信未来三到五年,学习将不再是现在这样学生和家长择校,学校通过考试掐尖的选拔方式,而是学生和家长选择独立教师,在独立教师之间走课的学习——更加独立自主的个性化学习。

或许这就像人类轴心时代,谁会且能要求老庄孔孟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毕达哥拉斯悉达多先去考个教师资格证才能开腔?反而是只需要像苏格拉底一样找个小广场,搬张小板凳,或是佛陀那样找棵树坐下来,就开始讨论、思考了。

现在,就是真正动用人类大脑和这个身体的时候——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我们都处在新旧文明交替的刹那间,不远的未来将是一个真正百花齐放的时代。世界上再小众的语言和文明,都会在AI的加持下大放异彩

一个人在狂飙的AI时代,要如何自处、自洽,如何与世界共处、融洽?我认为是回归,回到自己的母语里,从自己的原生文化里、文学作品里去汲取能量,去思考,去追寻终极问题,从而才可能从哲学和宗教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如何回归?从一个文明的基础开始。只是这种回归,目的不再是为了掌握知识,而是为了获得能力和感知——数学的思维,语言的感知,听说读写的表达和对美的欣赏等。所以,2025年的也闲讲谈,第一个环节是“苏格拉底的广场”,第二个环节“绝对诗词”,回到汉字里去体会当下,体会生活。

学诗、读诗,100个人有100个方法。我在“绝对诗词”这个环节,和诸学者一起从《声律启蒙》和对对子开始——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两鬓风霜,途次早行之客;一蓑烟雨,溪边晚钓之翁。

“来鸿对去燕”,“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什么是“鸿”,什么又是“鹄”;剑为什么是三尺,为什么荆轲刺秦王时,作为殿上唯一持有武器的秦王拔不出他的剑;讲到“六钧弓”就是180斤拉力的强弓时,有学者说到了复合弓,我们顺便就预热了滑轮系统和能量转换;“岭北”和“江东”则在墙上的大地图前讲地理,长江明明就是自西向东流,江东又是哪里;从“途次早行之客”的“次”到《次北固山下》,在唐人殷璠编选的盛唐诗选本《河岳英灵集》中,这首诗名为《江南意》,是盛唐人们认为最能代表盛唐气象的诗……如此这般,一点一滴的“回归”。

讲完《声律启蒙》第一节,光说不练可不行。要学诗、写诗,先得学对对子——再传统、再基础不过的语文学习。

上午高小班,有学者说家门上的对联只有一边,有的说这个春节家里大门上贴的对联是“一二三四五六七”,真是其乐无边。其实,把“一二三四五六七”作为上联也不是不可以,下联可以对“七六五四三二一”,如果没有横批,这就不成对,但如果横批“八九不离十”,就是一妙联。

我出一联“青山隐隐水迢迢”,请诸学者来对。简单,七个字而已;好难,有颜色,有物(山水),有叠字。

“水迢迢是什么意思?”学者问。

“这个……这个……”我不想给出一个定义,因为这是一种意境,“我借诗来解释你们大致就明白了。‘水迢迢’就是‘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就是‘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哦……大概明白了。”

下午初中的学者还对出三分之一个非常妙的下联:赤水。妙在不止“青山”对“赤水”,还在于“赤水”是贵州省的一个地名和流经贵州的一条河,一静一动。

于是我又加大了一点难度,上联改了一个字为“青山雾隐水迢迢”,布置为这次讲谈的作业。

“我很好奇,毛豆老师会对出什么样的下联呢?”

哈!?这就来考我了。心里面有点打鼓,要是对不出来,或者对出来太不工整,岂不丢人?但又不能拒绝。备了五天的课,竟然自顾自出题,忘了给自己留条后路,百密一疏。

拿过沙漏,开始计时,“我们都一样嘛,都有三分钟时间哈。”心里有点虚,脑子里飞沙走石。

“‘青山隐隐水迢迢’我对‘绿竹猗猗云渺渺’。‘绿竹猗猗’取自《诗经·淇奥》里‘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青山雾隐水迢迢’我对‘墨池月映波袅袅’。”默默在心里抹了一把汗,暗叹一声:好险!

行不尽,行不尽,一路青山(种田山头火俳句:分け入つても分け入つても青い山),敬请期待明日新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