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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也闲谈·卌四】功成不必在我,而我必功不唐捐

沈从文《边城》的欣赏和讨论,除了我们,还有家长加入。一个小时里有大俗到大雅的转变,有“原来如此”的感叹,有人性的无奈和宗法社会里强大道德力量的感慨,当然也有每次都少不了的我和局座大人秋蚂蚱的分歧,还有对“高考体”不是“写作”,只是应试作文的共识。这三季讲谈里,曾有近十位陌生人添加我,说自己喜欢读书,想加入这个“读书会”。当然欢迎。但他们迟迟都没有现身。

甜点时间过后开始新主题,主题十三“兼爱非攻:四门游观的太子、被流放的历史之父、出身农民的东方巨子,佛陀、希罗多德与墨子”。

印度半岛的悉达多太子,小亚细亚的希罗多德,黄河流域的墨子,几乎是同时期出现。

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的悉达多太子有次离开王宫,从东、南、西三门出游时,分别见到老、病、死的苦难相,直观体悟人生无常;北门遇见沙门后萌生出家之志,以寻求解脱之道。那时的印度半岛也是“百家争鸣”,各种学说并存。悉达多太子出家后,四处参访苦行,但都不能了脱生死,最后在菩提树下说不证菩提,不起此座,终于开悟成佛。所以佛不是神,而是人,觉悟了的人

希罗多德写《历史》是为了“保存人类的功业,使之不致由于年深日久而被人们遗忘”。如果一切皆是偶然,而人类的消亡是必要,将“历史”记录下来的意义何在?提出一个问题,埋了一粒种子。

诸子百家,“非儒即墨”,儒、墨两家占了多数。墨家快速崛起又迅速消亡的原因何在?

在先秦乱世,各家都希望重新建立社会秩序。这个秩序的基础,儒家靠的是礼,法家靠的是法,而墨家靠的是人

墨子的“墨”应该不是姓,因为那时只有贵族才配有姓,有一个说法是有可能他长时间在外劳作、奔忙,皮肤很黑,所以称“墨”。钜子,亦作“巨子”,是先秦墨家学派对其最高领袖的称谓。墨者尊钜子为圣人,其选拔采取代际传承制度,拥有对墨者的绝对指挥权和生杀大权,同时钜子自身亦须严格遵守墨家纪律。墨者出仕需践行墨家道义,收入须捐献共享,违反者将被钜子罢免。

儒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建立在伦理基础之上,而墨家的“兼相爱、交相利”却没有根基,完全靠人来推动和实现。问题就出在这里,墨家不只是一个学派,还是一个准军事组织,在这个组织里一旦一个人掌握了绝对的权利,就会直接导致独裁。

关于如何实现“兼相爱、交相利”,墨子假设了国家决策一定是正确的,因为君主一定是圣明的。但这个假设一开始就靠不住。于是墨子又为它做了解释,天子圣明是因为“天子之视听也神”。他能够无所不知是因为“使人之耳目助己视听”,也就是天子的眼线耳目无处不在。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人人自危、信任崩塌,人人都是特务,互相监视、告发,岂不可怕?!所以墨家的天下秩序,听起来很美,但没有哪个君主会去做、做得到。“兼相爱、交相利之法,将奈何哉?子墨子言:‘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凭什么?!

今天的居学,请学者们像两千五百年前的悉达多一样去游观。只是太子当年游观四门,而老贵阳有九门,所以学者们要“九门游观”——

收起手机,摘下耳机,去观察在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他或她是什么髪型和长相、穿什么样的衣服、在做什么、看上去他或她快乐吗、可能是什么性格、可能正在经历什么、可能会有怎样的未来……然后站在镜子前观察自己,问自己:我和他们有没有什么不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下午讲谈结束,和一位旁听了上午的讲谈,参与了下午讲谈的家长闲聊,说也不知道这一天天的能有几位学者知道每周来讲谈的意义何在,又有几人从这里有多少收获。最后,只能说随缘罢,功成不必在我,而我必功不唐捐

一天的讲谈结束,离开也闲书局时8元淘得旧书一本,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年版杰克·凯鲁亚克《垮掉的一代》。上次读《在路上》和这本书是在2009年,一转眼16年了,家里那本早已不知去向。

回家地铁上,翻李辛的《儿童健康讲记》,“人生在世,有些事情是必须做的;有些书是一定要读的;有些菜是一定要尝的;有些运动是一定要做的;有些艺术是要去欣赏的;有些好玩的东西是一定要玩的;有些人是一定要见的。因为这些活动能够拓展、治疗我们的身心,在不知不觉中滋养我们。”心有戚戚焉。

【2025也闲谈·卌三】仁在其中矣

有一位学者,似乎春夏秋冬都只穿着运动短袖短裤来参加讲谈。今天是二十四节气的第二十个,也是冬天的第二个节气“小雪”,过去一周的气温都在8℃上下。开讲前,和诸位打赌,他们猜这位学者会穿着短袖来,我猜他不会穿短裤来。输家将喜提赢家布置的“附加作业”。结果,这个打赌的结果是奇妙的双赢,没有输家——他推门而入时穿着短袖运动服和运动长裤——意料之外才是生活的魅力所在。如果未来的一切都是已注定的,这样的人生该多乏味

上周讲谈“居学”留的问题是“文明”是什么。“居学评”环节,学者们说出对文明的理解,我写在白板上的关键词中,被提到最多次的是“规则”和“规则”带来的公平。我又借此再次强调了同样作为规则,道德和法律的重要和不同——道德只能用来律己,法律用来律人。“动不动就用道德来要求别人那是道德绑架了。”有学者说。我好舒坦,忍不住普及了一下,一个人人都能发出声音,都能得到尊重,都能参与公共事务决策的制度可能是低效的,但却是目前人类的制度中最好的

上周讲谈结束后,一位学者留下来继续与我探讨外星人和为什么越高的山上越冷两个问题。我让她回去查资料后来分享。于是今天就增加了一个“山顶上的外星人”的环节。她站在白板前,给众学者和旁听家长们边画边讲解,侃侃而谈,落落大方、自信自然。不等她讲完,激动的学者们就开始争着发言,场面一度陷入掌控之中的混乱。我一边努力维持秩序,一边心里乐——如果哪一次讲谈是分分钟尽在把握的,那一定是最失败的一次——安全,不会担心因为自己说错什么而被处罚的环境才会有自由的表达。顺势我又“带”了一波厚道“货”——世界上的第一部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和雨果奖、星云奖获奖作品《沙丘》、《基地》,以及关于学者们讨论的“我们是否应该回应外星人信号”这个问题的《三体》。

《格兰特船长的儿女》角色扮演和讨论环节,今次围绕的是“假如你们成功了,那再好不过;假如你们失败了,那也没有关系。”因为失败是必然,成功才是偶然,所以才那么吸引人为之努力。

甜点时间后,一位旁听的家长拿着刚购买的《弗兰肯斯坦》进来。有学者问:“这本书贵吗?”家长笑着回答:“书是最便宜的,尤其在中国。”我深以为然:“自己读了还可以给别人读,今年读了以后还可以读,不用担心它会像蔬菜水果那样很快变质,所以书才是最便宜又最值得的。”同样,没有比书店更适合讲谈的环境,或者说,讲谈就是在书店中生长出来的。

主题十一:孔孟仁义,终于讲完了《论语》十二章,给孟子开了个头。讲谈注重的是不同和补充,而不是提前学和学得多,所以会有我个人的解读,而不是“公布标准答案”。

“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我认为这应该不是孔子在鼓励和夸赞颜回坚守清贫,毕竟故意穷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应该是说人要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而不是去和别人比,不要受社会普世价值所裹挟,就是要有定力。所以“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做自己,多快乐。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为了知识而学习的就是“知之者”;适应应试这套学习和评估的学生就是“好之者”;找到学习的乐趣,通过“学而时习之”的“温故”和对新知的开放和接纳的“知新”,知道自己的志向是什么并为之而努力的就是“乐之者”。而“乐之者”的表现就像颜回那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因此就算“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之志也不可夺。为什么连三军的统帅都可以更换,匹夫之志却如此坚定?因为“笃志”,志向坚定。子不语怪力乱神,儒家注重的是实践,所学如何指导生活。所以儒家的“仁”不是一个空泛的概念,而是一个通过行动去接近和实现的目标。这个行动就是“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广泛的去学习且能时习之,并能对新事物保持开放和接纳,坚定自己的志向,不受他人的影响,我们每次讲谈的提出问题、讨论和观点的分享就是“切问而近思”,“各位”,我说:“这就是我们‘学而时习之’的儒家核心概念,‘仁’就在这其中了。”

上午的讲谈结束后,那位“外星人女孩”的家长到来前,她又拉着我在白板前提出了一系列问题,我依旧鼓励她去探究,去分析,下周来分享,来和大家讨论。她妈妈走进来叫她时,我好想对这位妈妈说,她可能错过了女儿的成长中一串最闪耀的瞬间。

【2025也闲谈·卌二】我今年读到的最好的诗

下午的讲谈,请各位学者朗读自己的诗。这是上次讲谈的“居学”。

一位八年级学者读了她的诗。第一遍我没听清,请她再读一遍;第二遍我觉得好,又请她读了第三遍并把文本发给大家。我说,这是我今年读到的最好的诗,没有之一。她的这首名为《考场》的诗只有四句:

秒针嚼碎寂静
墨水在方格内涨潮
忽然有鸟掠过窗角
答案纷纷长出羽毛

对这首诗,学者们和我说了各自的理解,诗人秋蚂蚱也说了他的理解。我和局座的理解自然、必然又有不同甚至是截然相反之处,但相同的是,我们都认为这是一首好诗。我说:“如果这是一首由AI创作的诗,那这是一个里程碑,因为我再次亲见AI的文学创作很快将无人能及;如果这是你创作的诗,你的中文——请注意,我说的是‘中文’而不是‘语文’,因为人们对‘语文’的理解太过狭隘——你的中文水平已远超同龄人,这对你来说,同样是一个里程碑。”

接着我也展示了我以诗人“流浪勒阿历克谢马克西莫维奇比什科夫普·稀金”为名创作的诗《或许你家屋头漂过拖孩》。为什么是“普·稀金”?因为不论是人还是诗,含金量都不高嘛。做人要耍宝,也要能自嘲。这么些年,至今我最喜欢的诗人和诗,还是伊朗导演阿巴斯·基阿鲁斯达米在他的诗集《一只狼在放哨》里的——

至今多年
我都似
稻叶的刃
悬在四季间

说了诗,来说文。本周开始沈从文的《边城》。1999年6月,《亚洲周刊》推出了“20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排行榜”,对20世纪全世界范围内用中文写作的小说进行了排名,遴选出前100部作品。在这一排行榜中,鲁迅的小说集《呐喊》位列第一,沈从文的小说《边城》名列第二。但如果以单篇小说计,《边城》则属第一。

学者们(竟然)不知道沈从文其人,这就是时代的隔阂?于是我和局座秋蚂蚱轮番给大家说了“我知道的沈从文”,当然也对其中关于沈的一些逸事有不同看法,并各自提出来源和依据,秋蚂蚱的依据尤其可靠,他说他是当面问了沈红的。但结果是,我们仍然各自选择自己相信的部分,因为我是从书里那些年那些人的口述记录和日记里读来的。

沈从文没有学历,连中学都没念过,还当过兵,在西南联大的大师们和出过国留过洋的教授们眼里就是个土鳖。刘文典在课堂上就公开说,沈从文居然也评上教授了……要讲教授嘛,陈寅恪可以值一块钱,我刘文典一毛钱,沈从文那教授只能值一分钱。包括钱锺书也骂过沈从文,就因为沈的经历丰富且无学历。西南联大的教师,是一时之才俊,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讲好课。卞之琳在西南联大任教时,有的学生上了一年他的英文课,说:“卞先生的课啊,英文我听不懂,中文我也听不懂。”因为卞是江苏人,口音很重,英文发音自然也不好。

《边城》完成于1934年,当时全面抗战还未爆发。从这里开始,我和局座给学者们讲的故事就发散开来了,大清帝国“开眼看世界”的禁书《海国图志》,大清帝国的洋务运动与日本的明治维新,福泽谕吉、甲午战争、日俄战争、庚子赔款与中国近代教育……一直持续到甜点时间。

后半段,讲诗五首。《氓》是高中语文课本里的,《静女》、《无衣》、《君子偕老》和《淇奥》四首是我自选的。结束了主题十二“诗以言志”,下周开始主题十三“兼爱非攻:被流放的西方‘历史之父’希罗多德与出身农民的东方巨子墨子”。

结束一天的讲谈,离开也闲书局时,我购书一本,米歇尔·泰勒《发现西藏》;女儿购书一套,《龙族》五册,300多万字,大概是她在假期里一周的阅读量,现在学期中,可以填充一个月的碎片时间。

【2025也闲谈·卌一】讲谈的美妙时刻

“幸福是什么?”这是前次讲谈结束后留给学者们回去思考的问题。上午第一环节,请各位学者来分享各自的幸福观。

《格兰特船长的儿女》角色扮演阅读后,以书中第379-380页“众所周知,英国人在征服殖民地的初期是靠屠杀”一句为引子,我说屠杀原住民的殖民者不只是英国人,欧洲的殖民者都进行过大规模的屠杀,“1532年,西班牙人弗朗西斯科·皮萨罗率领着他的军队——62名骑兵和106名步兵,击败了拥有600万子民的印加帝国皇帝阿塔瓦尔帕率领的八万军队。”

八万人不是在一次战役中被一百多名西班牙军人屠杀的——这不是势均力敌的战斗,是钢铁和火药对石器和棍棒的降维打击。对印加人来说,发出巨响并喷火,能从比弓箭射程还远的距离夺人性命的火器就是神的武器。而掌握了人类3000年知识并已开始产生自我意识的AI,一旦祂开始作恶,也可以对我们进行降维打击。未来会怎样?不知道。人类会何去何从?不知道。并且就算没有天外来客和AI,人类对自己进行的大规模屠杀在历史上就多次出现,这就是今天留给大家思考的问题:“文明”是什么?

从书中澳大利亚的原住民被限制在“保留地”不得离开、自生自灭的内容,我推荐了《黑麋鹿如是说》,这是北美印第安奥格拉拉苏族巫师黑麋鹿关于一生经历的口述史,在我看来就是一部印第安人的消亡史。这本书,我第一次读是在三十年前,第二次读是在十年前。

提问环节,今天换我提出问题:小土著托里内所知道的世界,与地理学家帕噶乃尔所认识的世界,是同一个世界吗?为什么?

学者们都知道,两个人的世界是不同的。在书里,澳洲小土著托里内拿了地理课大奖,但他的老师,一位英国神甫教给他的地理知识是,世界都是英国的,亚洲是一个国家,首都是加尔各答;北美洲是在英国的约翰逊总督治下的美利坚合众国。这“异想天开的英国式地理学”,让地理学家帕噶乃尔哈哈大笑并放弃了试图去纠正托里内的想法。

“各位,两个人所说的,既是同一个世界,又是不同的世界。地理位置是没有争议的,但认知是不同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小土著掌握的是老师传授的‘知识’,而地理学家帕噶乃尔是通过探索发现建立的对世界的认知。”我说:“现在的学习将不再以掌握知识为目的,知识是路径,要通过路径去建立认知。否则,就会像这两人一样,虽然同处一个世界,但对世界的理解是完全不同的。帕噶乃尔为什么放弃纠正小土著?因为认知不同,两者不在一个维度,一个人认定的东西,是不会轻易改变的,甚至接受不同的理解都很困难。”

“哦——毛豆,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教大人了。”一位学者恍然大悟说。

“你认为是为什么?”我问。

“因为大人的认知已经固化。”她说。

NICE!我对她这个观点竖起大拇指。虽然我也确实教不了大人。

甜点时间后,继续主题“孔孟仁义”。一个小时,就只讲了《论语》六则。两千年多年前没头没尾的只言片语,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人,都会有不同的解读。“学校里有标准答案,但我有我的解读。我们的目的不是去争对错,而是强调有不同。强调答案不止一个,甚至可能没有答案。”

在“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花了较多的时间。怎样“温故”?不是简单的像在学校里的刷题复习,那是对已知内容的重复;“温故”是“学而时习之”,学以致用,在实践中去运用。古音“能”和“而”同音,因此在我理解,这个“而”并不是表并列的连词,这前半句也不是“温习学过的知识,可以从中获得新的理解与体会”这个现在通行的解释,而是在学而时习之余,还能知新,面对未来和挑战去创造、创新,这样的人就可以为师了。这个“师”也不是现在老师的意思,更不是教师、警察、医生这样的职业。二千五百人为一师,这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军队建制。师还指的是众人之首。什么样的人能成为首领?各行各业,各个领域,集大成者和能力出众者就是“师”。也即是有学习能力,能进行知性冒险,带领众人去开创的人,就是师。就是梅贻琦所说的大鱼前导,小鱼尾随,师生从游的前导者,就是墨家的巨子。

“毛豆老师,那你觉得你是‘师’吗?”一位四年级的学者问我。

“叫毛豆,不要叫老师。”旁边七年级的“老”学者纠正说。

“从刚才我所解读的‘师’的意思来看”,我回答:“我还不配。”这也是我从讲谈第一季起就不称各位为学生,而大家互称学者的原因——我们都是学者——终身都在学并习之的人。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这一则我指定一位五年级的学者来说说她的理解。过去两次讲谈,她都提出了自己对外星人是否存在的疑问。但我今早问她对这个问题的探索有什么进展时,她说只是一直在想而已。“所以,这就是‘思而不学’了。希望今天回去后,对这个问题你开始去探索,去了解过去一百年来人类在这个领域都取得了哪些成就。”

讲谈结束后,这位“外星人女孩”没有离开,而是又找到我,问:“毛豆,按说离太阳越近就越热”,她在白板上画了一座陡峭的山峰,山巅上站着一个小人,“那为什么登上越高的山温度却越低呢?”

“对啊,按说赤道是地球上最热的地方了,可为什么赤道还有雪山呢?”我也对她提出问题,“我知道,但我不想,也不能告诉你。你需要自己去寻找答案。下周讲谈,你把一周外星人探索的成果和这个问题的答案和大家分享,如何?”

“好的。我会开始去探索的。”她说。

对我来说,这就是讲谈的美妙时刻,尝试去启发行动和思考,而不是给出答案。任何学术都应该,而且要必然后胜于前才行。假如没有思考和探索,只能亦步亦趋跟在师后面,学什么“字字是真理”,那没出息。

【2025也闲谈·卌】被五分钟的诗惊艳到以及挖在高山上的坑

下午的讲谈,第一个环节是请学者们读上周布置的回信作业——

疫情中援助我们的日方友人来信有“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岂曰无衣,与子同裳”;“辽河雪融,富山花开”;“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等句。你的回信为……

然后我读了我的回信——

天武天皇之孙长屋王的“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句,我回信选“俳圣”松尾芭蕉的“如今可闻,布谷鸟啼了。”以两国虽隔海相望,但季节到了,不管海这边还是海那边,布谷鸟都会啼叫为应。

《诗经·无衣》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裳”句,我回信选的是种田山头火的俳句“添柴火更旺,雨雪今晨来。”雨雪为疫情,意为感谢日本友人这雪中送炭的义举,众人拾柴火焰高,疫情的“寒冷”终会过去,迎来春花开。但我认为“与子同袍”或比“与子同裳”佳,因“裳”为下衣,战友、兄弟或朋友为“同袍”。

“辽河雪融,富山花开”句,我回信选的还是松尾芭蕉的俳句“樱花浓灿如云,一瓣瓣的钟声,传自上野或者浅草。”辽河的雪融化了,富士山的花也开了,在这樱花浓灿如云的季节,一瓣瓣的落花,一件件的援助物资和一声声的问候,伴随着邈邈钟声,从上野还是浅草传来。上野和浅草都在东京,代指日本。

唐代王昌龄《送柴侍御》的“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句,我回信选的是小林一茶的俳句“欢欢喜喜,老树与新叶,做朋友。”老树指两国一脉相承的文化,新叶指的是两国在新时代的国和民,继续做朋友,仍然是朋友。

我没有选唐诗宋词而用俳句作为回信,是因为日本人用“汉诗”——我们中国人的诗来表达他们的问候,我们回信当然也应用日本人的诗句表达感谢,这才不算失礼。

“毛豆,当时我们官方的回信是什么?”学者问。

“我不记得了,因为我觉得都没有我的好。”我说。

“哟!又被你给装到了。”女儿笑着对我说。

既然主题是“诗以言志”,来往信件又还是诗,那各位以为什么是诗呢?我问。学者一一说出自己的看法后,“那好吧,既然大家如此有想法,就来一首五分钟的诗吧。”

“毛豆,你的套路还真是一套又一套哈。”学者说。

“你是要他们用五分钟写一首诗还是写一首叫《五分钟》的诗?”局座大人秋蚂蚱问我。

“那就看他们怎么理解了。”

“你们知道有一首诗只有一个字吗?”局座大人问。

“网。”有学者答。

“对了,就是北岛那首叫《生活》的诗,就只有一个‘网’字。”

五分钟沙漏计时结束,被学者们的诗惊艳到:

《上学》这首诗也只有一个字——滚。这是对上学有多厌恶?!

还有这首《无题》

沉默已成为常态
孤独仍是我的伴侣
可我的心是如此的平静
又是如此的凌乱

它们像野兽一样
撕咬着我
若不是认识你
它们也许就不会存在

但我仍认识你
也庆幸
因为你让我而存在

我可以无限温暖别人
可我从来温暖不了自己

从这些诗开始,我们进入“诗与生活”环节。

第一首诗,我用贵州话朗诵了自己多年前写的《洋芋粑》。好不得意。一个乡下人也学城里的文艺青年写诗。“各位知道吗?在我们当中,有一位真正的诗人,他的两首诗被收入了《中国诗歌大系》。”

“哈哈,那个人已经暴露了,他没忍住已经在笑了。”大家看着局座秋蚂蚱大人笑说。可惜,局座大人已不记得自己几十年前写的诗了。可惜。

“我的存在由你决定/如果不认识你,我没有活过/如果不认识你就死,我不会死,因为我还没有活过。”这是路易斯·塞尔努达的《如果人能说出》,学者的那首《无题》竟与之有相似之处。

彼埃尔·德·龙沙“你就是自己的神,自己的星,是命运折射出的光彩。”威廉·布莱克“如果思想是生命,是呼吸,是力量,那么思想的缺乏就等于死亡。”是送给所有在座学者的礼物。

戴潍娜的“我用蜗牛周游世界的速度爱你,在两次人生之间”,送给我的女儿,因为“礼物是你有一个比你温柔的/女儿,她的笑声比你/更美”(布考斯基)。女儿开心大笑时,我调出的下一页PPT上是她九岁时候写的她人生中的第一首诗,接着是我应和的诗。当然,今天的诗人和诗肯定也有顾城的《一代人》、北岛的《回答》和姜二嫚的《灯》,以及殷龙龙、杨庆祥等。

局座大人对学者们说,毛豆总是想给你们一座座高山,但他要想到带着你们攀登这些高山是有很大的难度的,我推荐你们去读舒婷的《神女峰》。我笑说我是在一座座高山上给他们挖了一个个坑。

甜点时间后,我们从现代诗回溯到中国最早的诗集《诗经》。

讲《蒹葭》时,BGM是林子祥粤语版《在水中央》,并给学者们读了歌词:青青的山,倒影照淡绿湖上/看水色衬山光/浮云若絮,天空里自在游荡/笑苍生太繁忙/今天的她,竟跟我泛棹湖上/美景仔细欣赏/平湖若镜,水中的影子也双/这光景最难忘……两相对照着。

讲《桃夭》,“华”与“花”音同物不同,且我个人赞同顾随对“夭夭”的理解。

《子衿》着力最多,笑声也最多,因为他们都是少男少女啊!请学者用《诗经》中诗句往来唱和后,正准备开始下一首《氓》,“毛豆,Do you know what time it is now?”有学者问。我一看表,“对不起!对不起!祝大家周末愉快!居学我晚些发给大家。”超时十五分钟。“回去记得开始读《边城》哈!”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告一段落,下周我们开始“20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排行榜”第二名的作品,沈从文的《边城》。居学还有一项是:写一首诗,在下一次讲谈时给大家朗诵。

结束一天的讲谈,离开也闲书局时,淘得旧书两本。给自己的是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关汉卿杂剧选》,给二娃的是Hans的童话绘本《阿狸·永远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