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学习

晚饭前,拿出手机关闭音乐,准备吃饭时,微信收到一位五年级学生家长添加好友的验证。“已经放暑假了,我的课程也没有布置暑假作业,家长加我微信会有什么事?”我在心里嘀咕。

通过验证几分钟后,发过来三段语音。一听是学生,不是家长。为了训练他的写作,我回复:“请用文字描述你的问题。我不接受语音提问。”

随后学生发来:“你现在有时间吗?我的问题是:学习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要学习?”

“很棒的问题。我记得,这也是我上个学期给你们的期中考试题。同一个问题,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回答。你是要听听我的答案吗?”我问。

“对。我也有答案。我想听你的答案。”

“我对你的答案也很好奇。”我说:“我建议我们约个时间,在微信里同时告诉对方自己的答案,看看我们对同一个问题的看法有什么异同,你觉得如何?”

于是我们约定好晚上八点向对方公布自己的答案。

八点,学生准时发来了答案:“学习是为了过上理想的生活,而理想的生活就是自己的理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生活。学习是为了让自己长大以后有好的工作。工作是为了赚钱。赚钱是为了养活自己。那人活着有什么意义?人活着干什么?人为什么要活着?为了过上自己更理想的生活。过理想的生活是为了让自己更开心更快乐。”

我也发给他我的答案:“正好洗完碗,时间刚刚好。

在这个环节,我们不是师生。你是提问者,我是回答者。

在我看来,‘学习是为了什么’和‘为什么要学习’不是两个问题,是一个问题。

每个人,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在奔向死亡。如果最初的出生和最后的死亡是人生这条线段的两个点,对我来说,‘学习’就是这条线段本身——在学校,他们称这个过程叫‘学习’;在学校外,这个过程被称为‘生活’。

学习对我来说,就是生活的基本特质,就是寻找活着的意义的过程,就像呼吸之于生命——否则和咸鱼有什么区别?!所以,每当有人问我‘什么是学习’‘为什么学习’类似的问题时,我都会反问他,‘你觉得什么不是学习?’‘为什么不学习?’”

于是,我们又交换了一下彼此对“学习”的理解:

他说:“学,是认识、理解、了解更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和东西;习,是复习练习的意思,比如说纸上谈兵学了不练习等于没学。”

“我认为,“学”是知,“习”是行。不但要“知道”,还要”做到”。知,而后在实际生活中得以应用,才能学以致用。

这个学期文言文课第一节,讲的是《论语》的“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句。只有‘学而时习之’,才能‘不亦说乎’嘛。”

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有一千个学习者,就有一千种对“学习”的理解。我认为什么是“学习”这个词的标准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思考”这种状态。尤其是对一个小学生来说。

“以后我还可以问你一些奇怪的问题吗?”最后学生问。

“当然!欢迎!”

我当然欢迎有人提出并展开讨论开放式的问题,这样我们就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来弄清楚一些生活中人人都在说,但很多人都不清楚说的这个所指的是什么,然而又很重要的问题,例如——什么是理想?什么是好的工作?学校的学习和未来的工作有联系吗?工作如果只是为了赚钱,那又有什么好坏之分……

郑诗再铺垫

戴明贤《九疑烟尘》,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二〇一六年十一月一版一印“戴明贤集”第六卷,收历史题材小说短篇六篇、中篇一部、长篇一部。读了第一篇《金缕曲》,觉得小说不如散文,插回架上。

自从读了王尔德,就不再想看其他童话。所以跳过收儿童题材小说和童话故事数种的“戴明贤集”第七卷《走进云里去》。

之前读过美国汉学家施吉瑞梳理郑珍一生的文章《晚清诗人郑珍》,算是为读《郑珍全集》做了个铺垫。“戴明贤集”第八卷《子午山孩》似乎是了解郑珍和郑诗的一条入门之路。或许读完这《子午山孩》,再去读一套七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12月1版1印黄万机点校的《郑珍全集》,会容易一点点罢?!

可是,我也很想读读博尔赫斯或米兰·昆德拉。

一红压千黑

戴明贤《适斋掬艺》,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二〇一六年十一月一版一印“戴明贤集”第五卷,收《黑白记》和《掬艺录》二书中部分章节及散见于各种报刊谈诗书(书法及相关)画的长短文字七十五篇。但《接待萧娴先生》《偶识张充和先生》几篇在前几卷中已有同样内容,这里只是文章标题不同,是重复收录了。

于书法、绘画和近现代古体诗无特别兴趣故,这卷翻得比较快,收获有二:

一九七一年前后,微波楼主王萼华被“下放”至思南县农村,于穷途陌路写的一些诗,戴明贤认为“置于唐人诗中,也毫无逊色。”我喜欢其中一首《野水》,读来极美,还有一点王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意境,抄录于此——野水琤琮西复东,山田数亩冷云中。村头路僻无人过,柿叶萧萧果正红。

我也有几枚藏书印,但自己不懂篆刻,又没有这个手艺,都是在淘宝网上十元一枚买的或自己定制内容的闲章,粗鄙不堪,印泥倒一直用西泠印社的。现在除了“尺宅江湖”和“寻隐者不遇”两枚朱文随形章,其他都不好意思再用。《钤印》一篇,给我上了一堂关于书画钤印之法的课,以后万一附庸起风雅来,也可以胡诌一句“一红压千黑”了。全文抄录于下。

钤印
戴明贤

印章在书法作品上占地微不足道,作用却非同小可,所谓“一红压千黑”是也。书法完成后,钤印得当,锦上添花,不得当则功亏一篑,弥补无从。

钤印得宜,简言之有如下数事:

一曰宁小勿大。印之大小,与落款姓名形相近为宜,过大过小均不称,尤不可过大。过大则显蠢相。

一曰宁少勿多。一般作品,诗文起始处钤一引首印,姓名落款下钤一姓名印或一姓一名二印即够。

一曰位置得当。传统习惯,引首章钤于右上角第一字与第二字之间,姓名印钤于左下角姓名款字下。但如系狭长条幅,首字又较大,如引首印仍钤于两字之间,则近于横幅半腰矣。可稍稍上移于首字凹进附近。如姓名落款已接近纸端,再钤姓名印于其下则太坠,可钤于姓名左侧。又如横幅系自左向右书写,则下款、引首印、姓名印均反向而钤。都应钤于两字之间,如与一字并列则不悦目。

一曰印泥须厚重。书画钤印须用好印泥,厚沾慢钤,使纤毫清晰、有凸起纸面之立体感。万不可用办公印台,钤成浮薄油迹,败坏品味。钤印时纸下不可垫得过厚过软,过软则印面走样。

一曰印文不可重复。例如:已钤“张三丰印”,即不可再钤有“三丰”“张”字之印,只能钤“元元子”等字号印。钤一姓“张氏”、一名“三丰”亦可。此外,引首不能用姓名印,只能用闲文印。

另,今日书画家,有在一件作品钤印章多枚甚至十多枚者,仿佛古代法书名画上之历代收藏印章模样。权在作者,无可厚非,愚以为一应以增色(而非干扰)主体为原则,二以印文不重复为佳。尝见用同一印钤为十余枚一片者,虽新颖,莫知其妙处。另,传统习惯,一纸钤多印者,竖成一线,横须参差,方觉美观,亦经验之积累也。

枕边书和蛋与鸡

昨夜枕边书,开始是吴晗的《朱元璋传》。但第一章就读不下去,文字实在算不上好,而且目的性太强,这本传是“献书”。正如他老师胡适所说:“吴晗可惜,走错了路。”

面对书架,满满都是书,但读哪本实在是难以抉择。最后还是把《杨家将演义》抽了下来。靠在床上,还没读完第一回“北汉主屏逐忠臣 呼延赞激烈报仇”就读不下去了。因政见不同,枢密副使欧阳昉派人,在谏议大夫呼延廷被罢官回乡的路上,劫杀了他一家,但却漏了妾刘氏和幼子。幼子呼延赞长大,潜入欧阳昉家并取得主家信任后,在欧阳昉生日之夜,不但“既杀欧阳昉,径入内去,将夫人并至亲四十余口尽皆屠了。”临行,还“以血书四句于门”,“并取金帛而回。刘氏大喜。”夫人亲友何错?竟遭此劫?两家百余口被灭门,何喜之有?还诗赞“气概凌云孰可加?”插回书架。我以为《水浒传》已经够强盗了,想不到这本更不讲道理,通篇只一个“杀”字来解决所有问题。没有对错,不讲是非,就看谁最后活下来,谁就是正确。

在手机上,想淘几本马未都的书来看,但最终一本都没有入手。旧书不是没有,但每本封面都是马未都。我要看的是马未都的书,不是马未都。就像钱钟书说的,喜欢吃鸡蛋不须认识下这个蛋的母鸡。最后还是抽了“戴明贤集”第五卷《适斋掬艺》来读。

那样让人爱怜的老男人

有一种男人,又老又帅,越老越帅,又还写得一手好文章,不管姑娘还是徐娘,都迷他迷到令人发指的脱不了手,只有“酸楚”这个词能略微传达一点点其他凡品男人不论老嫩的嫉妒。

这样让人爱怜的老男人,昨晚就遇到一个。库切,J.M.库切。不过他昨晚的表现太可怜了。不过那也不怪他,他其实是无辜的。

昨晚读的是“蜂鸟文丛”系列之一,库切的《他和他的人》,人民文学出版社二〇一七年二月一版一印。一百页,三万字,笼络了睡意,故事也读完,恰恰的枕头书。一年半前读过这系列里福克纳的《熊》,也是好几次差点睡着。

“蜂鸟文丛——二十世纪外国文学大家小藏本”,是人民文学出版社从二零一六年开始推出的外国作家中短篇小说丛书,遴选二十世纪重要作家作品,分辑出版,每辑十种,目前已出三辑。以“蜂鸟”命名,意在“文丛”中每本书犹如美丽的蜂鸟,身形虽小,羽翼却鲜艳夺目;篇幅虽短,文学价值却不逊鸿篇巨制。“小藏本”其实就是日本图书的口袋书开本,大小正好可以放进外套口袋,厚薄合适。这套“蜂鸟文丛”和海豚小黑书尤其适合通勤阅读。

库切是第一位两度获得英国文学最高奖——布克奖——的作家,还于二〇〇三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非洲第四位、南非第二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连南非都有两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了)。这册《他和他的人》,收录了库切未曾被整理成书的短篇小说《女人渐老》《老妇人与猫》,以及曾为库切在二〇〇三年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典礼上的演讲《他和他的人》,属首次集结出版。然而,译者文敏的译文却弯弯绕绕,读来不顺畅,就好像早餐我点了一碗金牌肠旺面,结果端上来的面黏黏糊糊还夹生的搅成一团,无从下口,食欲全无,恨不得自己重煮一碗——我随手把几句实在是拗口的译文重新处理了一下,看起来就舒服多了。

《女人渐老》几处译文原文:

她要去尼斯探视女儿,几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去那儿。她的儿子要来参加什么会议或是有别的事务,也要从美国飞来跟她们相聚几日。

她的孩子们,如同人家的孩子一样,一向也算尽心尽责。

女儿在尼斯经营一家画廊。她现在俨然就是地道的法国人了。儿子跟自己的美国太太和美国孩子一起住在美国,要不了多久,他也会是个地地道道的美国人了。

我重新处理后的这三句:

她要去尼斯探视女儿。这是她第一次去那儿。儿子也要从美国飞到那里去参加什么会议或是有别的事务,正好相聚几日。

她的孩子们,也同别人家的孩子那样,一向也算尽心尽责。

女儿在尼斯经营一家画廊,现在俨然是地道的法国人了。儿子一家住在美国,要不了多久,他也会是个地地道道的美国人。

我相信诺奖得主的文字一定不会是译文这样的水平,不论原文是怎样的。

越来越读不了现代小说,怎么看都是一种抖包袱的文字游戏,带点炫技的成份在里面。还是历史文献有趣。

我是比较能理解人家买包包的

台静农短篇小说集《地之子》,“台静农全集”十一种之一,海燕出版社(第一次见)二零一五年十月一版一印。内收短篇十四共十万零五千字,硬面精装,薄薄一百四十五页,枕上一夜看完。忘了在哪里看到一句,大概是说台静农的文字是现代文学史上不能被遗忘的。读了《地之子》,未必。

《吴晗晚年历史随笔》,新世界出版社二零一七年十一月一版一印,收吴晗一九五九年后“古为今用”历史杂文四十六篇。吴晗的历史随笔,大为有趣。如唐玄宗时的宠臣高力士,本姓冯,是冼夫人之孙冯盎的曾孙;淝水之战,于苻坚军中大呼导致前秦溃不成军者,有名有姓,是东晋被俘的凉州刺史朱序;《三国演义》里诸葛亮舌战群儒,对手之一的阚泽是替人抄书出身。但可惜,即便是著名的明史专家也难跳出时代的拘囿。身陷历史而不得自拔的历史学家的历史观,有几分可取?

《阵图和辽宋战争》一篇,说一零七五年,宋神宗和大臣讨论对辽的和战,张方平问神宗,宋和契丹打了多少次仗,其中胜仗多少,败仗又多少。君臣都答不出来。神宗反问张方平,张说:“宋与契丹大小八十一战,惟张齐贤太原之战一胜耳。”旁批“我的《宋史》四十册啊!”中华书局繁体竖排《宋史》四十册,我半年下来,第一册才读了大半。戴明贤散文集《适斋杂写》里《卧游神秘之域》一文,引了孙犁《野味读书》的经验之谈——“寒酸时买的书,都记得住。阔气时买的书,读得不认真。读书必须在寒窗前,坐冷板凳。”阔气谈不上,我就是有个杂七杂八买书和乱读书的不良嗜好,买书数量和读书的速度又还不成比例。一直都比较能理解人家买包包,这边厢到手一个新款,那边厢又推出一个限量款,心里只有“占有它”这一个想法,就像热恋中的恋人,道理都懂,但就是没办法嘛。

“戴明贤集”第四册《适斋杂写》,好像是上周六看完的。看完往书架上一插,顺手抽出第五册放进背包,就觉得这事就完了。今天觉得还是带一键盘记录一下。第四册中“书海一勺”辑书话四十二篇,八册里谈书的文章,应该不下百篇,出版社如能编辑出版《戴明贤书话》,也是有趣。

补记读戴明贤《物之物语》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二〇一六年十一月一版一印“戴明贤集”精装全八册,第三册散文集《物之物语》P.264:(张宗和)有一次问我,能不能替他批改几本学生作文,因为这些作文竟看得他睡不着觉,头痛欲裂。还举出了个例句:“星期天,同学们上公园寻花问柳去了。”我说小事一桩,把十来本未改的带走。其实我也最害怕批改学生作文,因为篇篇不同,不像数学题目有标准答案。我教的农村娃娃,淳朴得不得了,却是只会照抄报上的“大批判文章”,自己一句话都写不顺畅。想改这种作文,那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口,只想仰天嚎一声。宗和先生的这些工农兵学员,水平还稍强些,我勉强改了送去,宗和先生像得了什么好礼物似的。

床头夜读到这里,心有戚戚焉,提笔在旁批注:“现在的学生作文,公立学校教出来的,也多是如此。最可叹的是,好些语文老师的作文也是这样的套路,甚至不能正常话语写作。所以我对女儿的写作,只有一个要求:语句通顺。因为“写作这件事真的要靠才华,并不是书读得越多写得就越好,书读得多只能保证你写的东西基本顺畅,不易犯错而已。真正要写好写出彩,还得靠才华。”(毛尖《乱来》)

好的散文要靠文字的纯正,而如今纯正的文字,却要逐渐绝迹了。取而代之的是好莱坞写宣传稿式的一味夸张,用最美丽的字眼,去形容一堆垃圾,把原先有意义的东西,贬到不值一文。(吴鲁芹《吴鲁芹散文选》)

一个人的成长,最重要的需求不是物质的吃穿和花费,不是精神上大起大落的恩爱和慈悲,而是物质和精神混合在一起的那种细雨无声的温情与滋润。只有那种光线充足却非暴晒暴烫的阳光,才可以让草成草,树成树,让人的心灵充满温情与善良。(阎连科《我与父辈》)

注:张宗和,“合肥四姐妹”的弟弟,时为贵阳师范学院(现贵州师大)历史系教授。

杂记三则

/在也闲书局偶遇王六一两老。我提起一直寄放在我家的镂空雕花古董木门四连片,莫奶奶说:“不会忘,不会忘,那是曹琼德的,他可是三四千一扇买来的。在你那里一放就是这好几年,下次见着他,我要他画张画给你。”我说怕你们忘了这事,今天见着提个醒,什么时候要了随时拿走,暂时不用放我这儿也不碍事。

/一家四口去合力超市采购,酱醋架上看到“黔老翁”赤水晒醋,取下来见瓶身上的产品文案有“百年技艺 始于明朝”一说。就算从崇祯十七年(1644)明亡算起,至今也有三百七十多年,不知道“黔老翁”这始于明朝的百年技艺,是始于哪一个明朝。或是始于民国罢?虽说贵州人卷舌平舌不分,但明朝和民国还是有大不同。

/上学路上,与女儿闲聊,问她每天闲聊下来,是否还记得爸爸都说了些什么,她想了想,说:“到学校不是去学知识,而是去学习如何学习,因为知识是无法全部学到的;世间一切皆可怀疑,但只有怀疑本身是不容怀疑的;人总是会面临孤独,一个人如何独处决定了他会获得怎样的人生,就是慎独。嗯,就只是记得这三句。”

小而无量的功德

一个月前,终于凑齐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二〇一六年十一月一版一印“戴明贤集”精装全八册。今天再次翻完第三册散文集《物之物语》。二〇一九年三月读过人民文学出版社二〇一一年八月一版一印的《物之物语:贵州往事,且行且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这个版本拿掉了副标题,内容在人民社的版本上“略有增补”。在豆瓣,这本书只有1人在读,8人读过,12人想读,因“评价人数不足”而没有豆瓣评分。

《物之物语》是二〇一〇年初开始在《贵阳日报》副刊上连载的。一物一篇,既是借物忆往事,也是一部个人史。当时在报纸上连载应该是一物一图的,这本书里一图不见,可惜了。

董桥在《冬夜劄记四则》里有这么一段:“旧人物旧事迹往往事过湮没,无人记得,昔日胡适先生提倡振兴传记文学,高阳先生对我说:‘大部头传记是大人物写的大人物传记,我们小人物若能记些小事迹,自也算是功德’。”个人记录之必要与意义,不只是个人史,也是一部微观历史。董桥和戴明贤的文字,在我看来,就是这样的小而无量的功德。

重读两年多以前读过的“旧书”仍有新鲜感,因为多半的篇目都已经忘记了。

看过的书,绝大多数很快就会基本忘掉,服药以后更是如此。经常自问,这读了忘,忘了读,读过的书终究会统统忘掉,那读书这件事除了一时爽,还有什么意义?

今天算是有点想通了。读书这事,其实是一个关于人生的终极哲学问题——读的书最后都会忘记,难道就不读书了?反正每个人最终都要死的,难道人人就都不活了吗?要弄清楚“活着”是什么、意义何在,还是要读书和思考,否则就不是在“活着”,而是已死去——至少,在活人的世界里,死去的那个人已不再思考。

读过的散文,还是董桥的好。如果要读某人的全集,我会选董桥。《景泰蓝之夜》《清白家风》《立春前后》读过,不忍释卷。海豚出版社的《英华沉浮录》一套六册,还有四册没读。其实也是有点舍不得读的意思。《董桥七十》一直买不到。董桥的文章俨然“老派文人”作风,再加上老来衣食无忧,来往的又多是冷艳清贵书香之后名门闺秀,诗词书画自然风雅,在轻描淡写中长了见识。就是自己悟性差,早年懵懂混世无心读书更没有旧学底子,要想把看似闲话家常的文字读明白,也还是要费点功夫,所以我看过的董桥都有批注,感悟不多,字词的注解不少。这也是我寻求“活着”的一种证据罢(余华的《活着》总给我一种藏着掖着的感觉)。

补记女儿的游学

十七至十九日,学堂三至五年级在黔东南雷山县某村游学三天。女儿已有过多次类似这样的乡村体验,甚至有一次她全程参与了游学踩点,于是这次没有给她报名,而是鼓励她自己设计了一个两天的探索发现式游学。我作为顾问,提供一些指导性建议。

因为贵阳是贵州历史上建立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城市,所以我们这次游学的主题是“探索贵阳——从黑羊箐、顺元城到贵阳”。

十七、十八日这两天,走在近一百年历史,每天都在被人踩车碾的文物——贵阳城第一条公路省府路上,去乘坐一个多月前才开通的地铁二号线;从民国贵州首富“儒商”华之鸿家的大院,到民国交通部长王伯群(何应钦是其妹夫)故居;从老贵阳九门四阁唯一幸存者文昌阁,到贵阳城的标志性建筑甲秀楼,女儿一个人的定制游学得出的结论是——爸爸,原来从明朝隆庆三年设立贵阳府,贵阳才成为了贵阳,这个贵阳也才四百多年,真是个又古老又年轻的小城。

这两天里,除了“游”和“学”,在吃的方面,我们也有过一点“设计”,因为饮食也是一种文化——冰粉、豆腐圆子是老贵阳小吃,女儿心心念念的烤肉也放开了吃。估计多年后,这次游学留在她记忆里的只是这顿烤肉吧?!

最后,我们在万东桥花鸟市场,一人买了一把竹节折扇,作为此次游学的纪念品。到家后,我建议女儿在扇面上题几个字,写明是这次游学的纪念。扇面一面洒金一面空白,她在空白那面写了这次游学的主题、纪念和时间,落款处钤了一枚我“寻隐者不遇”的闲章。

对于这次游学的感受,她在总结里写:“这次游学我很开心。因为这次游学是我自己设计的,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干嘛就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