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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读闲书

政府说“静默居家”,我说“封控”的第十二天,凌晨五点就被防护服用大喇叭喊起床做第六次核酸检测。

“静默”和“封控”的不同就在于前者是自主、自愿行为,而后者是权力行为;意思相同,责任不同。

因为疫情,买的书迟迟不派送,还好都是闲书。

两天前,二娃两周岁了;两天后,大娃十一周岁。

继续读闲书《随园诗话》,录有趣二则:

吴门名医薛雪,自号一瓢,性孤傲。公卿延之不肯往;而予有疾,则不招自至。乙亥春余在苏州,庖人王小余病疫不起,将掩棺,而君来;天已晚,烧烛照之,笑曰:“死矣!然吾好与疫鬼战,恐得胜亦未可知。”出药一丸,捣石菖蒲汁调和,命舆夫有力者,用铁箸锲其齿灌之。小余目闭气绝,喉汩汩然似咽似吐。薛嘱曰:“好遣人视之,鸡鸣时当有声。”已而果然。再服二剂而病起。乙酉冬,余又往苏州,有厨人张庆者,得狂易之病,认日光为雪,啖少许,肠痛欲裂,诸医不效。薛至,袖手向张脸上下视曰:“此冷痧也,一刮而愈,不必诊脉。”如其言,身现黑瘢如掌大,亦即霍然。余奇赏之。先生曰:“我之医,即君之诗,纯以神行。所谓‘人居屋中,我来天外’是也。”然先生诗亦正不凡,如《夜别汪山樵》云:“客中怜客去,烧烛送归桡。把手各无语,寒江正落潮。异乡难跋涉,旧业有渔樵。切莫依人惯,家贫子尚娇。”《嘲陶令》云:“又向门前栽五柳,风来依旧折腰枝。”咏《汉高》云:“恰笑手提三尺剑,斩蛇容易割鸡难。”《偶成》云:“窗添墨谱摇新竹,几印连环按覆盂。”

余少贫不能买书,然好之颇切。每过书肆,垂涎翻阅;若价贵不能得,夜辄形诸梦寐。曾作诗曰:“塾远愁过市,家贫梦买书。”及作官后,购书万卷,翻不暇读矣。有如少时牙齿坚强,贫不得食;衰年珍馐满前,而齿脱腹果,不能餍饫,为可叹也!偶读东坡《李氏山房藏书记》,甚言少时得书之难,后书多而转无人读,正与此意相同。

闭门夜读《随园诗话》

防护服挨家挨户敲门让去做封控第七天来的第四次核酸检测。在露天停车场排队被捅完喉咙,立马就有防护服拿着扩音喇叭喊:“做完核酸请立即回家,不要在外逗留。”看着一路刚被驱赶出圈门马上又被驱赶回圈的羊群,突然就想起早些年看过的一部老电影《卡桑德拉大桥》。

整天都有防护服骑着电动车喇叭里单曲循环“静态居家,禁止外出。”在小区里四处巡行,好咆烦。下午实在是躁郁,在空无一人的小区里大步流星暴走五公里汗湿T恤,才觉得微微气顺。晚饭后花卷和闺蜜在花园里玩到快九点才回家,她说玩得很开心,我就放心了。花卷洗澡时,在微信朋友圈看到花果园有人跳楼的视频,心情不佳。

闭门夜读袁枚《随园诗话》。浙江古籍出版社2016年7月简体横排版,无译注,但好在是全本。明清小品文就算无译注,基本上也能读个七七八八,就算少量用典难查,也好过市面上各乱译版本。之前就读过一巨坑的版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5年9月版《随园诗话译注》,只是选译又不注明,而且译文的错误还不少,部分译文竟然只是把原文抄一遍。

今天读来几则有趣:

余戏刻一私印,用唐人“钱塘苏小是乡亲”之句。某尚书过金陵,索余诗册,余一时率意用之。尚书大加呵责。余初犹逊谢,既而责之不休,余正色曰:“公以为此印不伦耶?在今日观,自然公官一品,苏小贱矣。诚恐百年以后,人但知有苏小,不复知有公也。”一座冁然。

诗贵翻案。神仙,美称也;而昔人曰:“丈夫生命薄,不幸作神仙。”杨花,飘荡物也;而昔人云:“我比杨花更飘荡,杨花只有一春忙。”长沙,远地也;而昔人云:“昨夜与君思贾谊,长沙犹在洞庭南。”龙门,高境也;而昔人云:“好去长江千万里,莫教辛苦上龙门。”白云,闲物也;而昔人云:“白云朝出天际去,若比老僧犹未闲。”“修到梅花”,指人也;而方子云见赠云:“梅花也有修来福,着个神仙作主人。”皆所谓更进一层也。

贫士诗有极妙者。如陈古渔:“雨昏陋巷灯无焰,风过贫家壁有声。”“偶闻诗累吟怀减,偏到荒年饭量加。”杨思立:“家贫留客干妻恼,身病闲游惹母愁。”朱草衣:“床烧夜每借僧榻,粮尽妻常寄母家。”徐兰圃:“可怜最是牵衣女,哭说邻家午饭香。”皆贫语也。常州赵某云:“太穷常恐人防贼,久病都疑犬亦仙。”“短气莫书赊酒券,索逋先畏扣门声。”俱太穷,令人欲笑。

苏州黄子云,号野鸿,布衣能诗。有某中丞欲见之,黄不可,题一联云:“空谷衣冠非易觏,野人门巷不轻开。”《郊外》云:“村角鸟呼红杏雨,陌头人拜白杨烟。”《上王虚舟先生》云:“两晋而还谁翰墨,九州之内独声名。”皆佳句也。子云于城外构一草屋,客至,则具鸡黍,夜留榻焉。父子终夜读书,客叹其好学,曰:“非也。我父子只有一被,撤以供客,夜无以为寝,故且读书耳。”

半床花影伴书眠

傍晚开始大雨不停,我的晚间降尿酸健步走无法实施,地下停车场空气又不好,提前进入夜读。

终于翻完冉正万短篇小说集《鲤鱼巷》。十七万字看了一个星期,还不是每篇都仔细看,因为不是我喜欢的风格,说不出好坏,印象也不深刻,估计一个月以后还记得的就只这个书名。惯例要在豆瓣标记一下“读过”,但搜索不到这书,就顺手添加了这个条目。

床上恍恍惚惚迷迷糊糊不知怎么的就又堆了几十本待读的书。一张床的三分之一都让给了书。每天早晚躺在床上翻闲书,闲翻书,后院竹茂花繁影子爬上床沿,想起袁枚《随园诗话》中,张坚《偶成》诗“半床花影伴书眠”句。《随园诗话》,我还没有完完整整读完一遍啊。怎么办?要不要翻完这些床上书再去读?还是先去读完《随园诗话》,任我渐渐失去这张床于我的卧具功能,使我成为我卧室的局外人?算了,至少先要把手上这本张宏杰《历史的局外人》看完再说。

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今天的气温,从20℃降到6℃。正好上周讲到《随园诗话》,里面这一则就关于贵州的气候:

人但知商宝意先生以诗名海内,而不知其弟名书字响意者,亦诗人也。作贵州吏目,有《消夏吟》云:“雨后壑全响,日中崖半阴。壤檐蛛网结,嘉树雀巢深。永日无公事,闲居有道心。短衣随意着,凉意满衣襟。”又:“六月无三伏,一朝有四时。”“蜂巢当午闹,蚓壤趁凉歌。”真能写黔中风景。

皂办处”微店里有客户下单,买了几十块钱的手工皂和防裂膏。下午去发货,路过小区里那个我认为适合开一个小书店的门面,看到开始装修了。是一家生活超市。招牌是那种“番茄炒蛋”的配色,大红的底上亮黄的字,让我想到村里会卖“粤利粤”“康帅傅”的乡村小卖部。在这条差不多五百米长的双向两车道社区街道上,这已经是第八家社区便利店,另外还有四家烧烤店、三家火锅店、两家卤味店、两家母婴店,以及洗衣店、五金店和若干空置门面。等我退休了,还是开一家地下车库书店兼老年活动室,没事就和走错路进来的人聊聊书,读读诗,喝喝茶,等死。运气好还能卖掉一本书或换来一杯米。

还是喜欢海豚出版社的精装书,做得真是好看。今天翻完上个月在也闲书局买到的董桥《小品:卷一》,海豚出版社二〇一三年四月一版一印,硬面精装,黄色仿皮烫金,还赠一张藏书票。这本集子,收的是一九七三年秋天到一九七四年初冬,董桥三十岁时在伦敦时写的东西。在开卷第一篇里,董桥也还算坦诚,“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东西实在写得不够好。”我读下来,也只能用里面《就是这个滋味!》一篇最后四个字来评价这本集子——“都是扯淡。”

我一直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另外一个,或几个我,在各自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前天,一位长年在外流浪的前同事发来一张照片,说在大理遇到一个开酒馆和客栈的老板和我很像,然后发来一张照片。看着照片,想:原来我就是长这个模样。昨天,这位老板加了我微信。他开酒馆,我却不能喝酒,滴酒不沾,我在他朋友圈推送的一份酒单下面留言:“我们是在互补还是体验完全不同的人生?”

始叹百城难坐拥,从今先要拜钱神

昆山徐懒云云路秀才,买书无钱,而书贾频至,乃自嘲云:“生成书癖更成贫,贾客徒劳过我频。聊借读时佯问值,知非售处已回身。乞儿眼里来鸦炙,病叟床前对美人。始叹百城难坐拥,从今先要拜钱神。”

看完谢其章《绕室旅行记》,商务印书馆2016年8月1版1印。不知什么原因,有的书版权页没有字数统计,读下来这本大概也就十二三万字。又是一本书话随笔。谢其章的书话,好看,也好玩。架上还有一本《书蠹艳异录》,今天顺这看下去。

越来越喜欢“书话”类文章书籍,中外不论,一本接借一本停不下来。看来这就是我聚书的门类和特点了,读书也要跟随兴趣,今后买书读书的目标会更偏向这个方向去蔓延。

书话会涉及到另一些书,一些诗词典故、人情旧事,还有目录学、版本学、金石收藏,简直无所不包。就像时人认为董桥的散文好,其实董是收藏家,一件藏品来龙去脉徐徐道来,有见识,长见识。写书话的人都博物又博学,我读书话就颇愁苦:一是为自己无知无识愁苦,二是为囊中羞涩愁苦,所以看完《绕室旅行记》,就冒出上面袁枚《随园诗话》里徐云路秀才一则书事。话说,《绕室旅行记》原是施蛰存写自己书房的一篇文章。施蛰存,施蛰存这个名字听说过,但他的书却没正儿八经看过。去找找看。一找就坏了嘛,又冒出来一句袁枚的诗:“塾远愁过市,家贫梦买书。”看来,等疫情解除,我要去花鸟市场请一尊财神回来供奉。

说到《随园诗话》,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封面黄翻翻像一坨㞎㞎的,2015年唐婷译注版,不是全本又不注明,全书只在前言最后“本书为选译本,不包括《补遗》”一句带过,这种行径简直就是行骗。当然,仔细看目录也是可以发现的,还是怪自己,没知识,没见识,傻穷矬。屋漏偏逢连天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