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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知途讲谈·第三季】3:享受其乐趣

“我家要去沙漠玩了,我妈妈让我来学几首关于沙漠的诗。”Mondo一见到我就说。

“要去哪个沙漠?”

“可能是这里吧。”他的手指在一面墙那么大的巨幅地图上,从巴丹吉林一直划到塔克拉玛干。“问我问问。”确认是要去银川后,我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对,对,就是这首。”

“那你先找找银川在哪里。”Mondo在地图上找到宁夏回族自治区和银川后,“我们今天就只讲三首关于沙漠的诗吧。”我说:“除了这首,另外两首是李贺的《马诗》和李益的《夜上受降城闻笛》”。

先从比较容易的《马诗》开始。Mondo先说了自己对“大漠沙如雪”的理解,我也说了我的理解后,我说:“《夜上受降城闻笛》第一句是‘回乐烽前沙似雪’,如果这次你去沙漠,真的看到‘沙如雪’的景色,一定拍下来,回来我也看看这样的景色。”

“燕山月似钩”句,在地图上指给Mondo燕山所在,并在白板上画出了“钩”这种兵器的大概形状。

“《使至塞上》是王维奉命赴边疆慰问将士途中所作的一首纪行诗,记述出使塞上所见的塞外风光,是王维作品中不多的边塞诗。‘单车’不是骑的自行车,也不一定就是指一辆车,可以理解为轻车简从。并且这个‘车’不读[chē]读[jū]。如果在学校,老师怎么教你就怎么读,但你要知道这个字还有不同的读音。

““属国”可能指附属于唐朝廷而存其国号者,也有可能指秦汉时的“典属国”的官职,苏武归汉后即授典属国官职;唐时也以“属国”代称出使边陲的使臣。今天只讲了第一种解释。

然后翻开地图,“居延,汉代称居延泽,唐代称居延海,曾经的居延就在现在的甘肃省张掖市以西。”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一联,王国维称之为“千古壮观”的名句。“河”即黄河,但“大漠孤烟直”有几种解释,一指边防报警时燃狼粪的狼烟;一指塞外旋风如“孤烟直上”;还有炊烟说,烟因无风而直上;另外还可能是唐代边防使用的平安火。唐代每三十里置一堠,就是瞭望警戒的土堡,堡上士兵每天日暮初夜时举烽火报无事,谓之“平安火”。这首诗是八年级语文教材中篇目,对Mondo来说,略有点难了,所以只给他说了最容易理解和记住的炊烟说,因为我认为这与“单车”暗合,轻车简从问边,在大漠中,单车与孤烟更显苍凉。

“‘候骑’读作[hòu][jì]是侦察兵。”翻开宁夏地图,“萧关是古关名,故址在现在宁夏回族自治区南部的固原市附近。‘都护’是都护府的最高军事长官,这里指前线统帅。”在地图上指着蒙古国,说:“‘燕然’即燕然山,就是今蒙古国杭爱山。”

两首诗讲完,背诵接龙,今天结束的时间就到了。三首的计划,完成两首,但相当愉快。

卡尔维诺说:“背诵诗歌,很多的诗歌,不论你是儿童、青少年,还是老人。其次,专注于困难的、需要发挥到极致、需要努力的事情;警惕简单的肤浅的、为了做而做的事情。反对现在各方面强加于语言的抽象性。再次,要知道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随时都可能消失,我们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享受其乐趣。

【2025也闲谈·卅四】对错不重要

在两周前的“苏格拉底的广场”环节讨论过“什么是正义”后,各位学者书面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有“强权即正义”的影子,有借助AI达成正义“平衡”的思考,有正义即是“扶弱”的核心,一位学者还谈到了正义与死刑的思考——死刑能够伸张正义吗?于是我为各位学者读了被我翻烂了的,罗翔《法治的细节》中《死刑应当被废除吗》一文中三段——

时至今日,全球已经有超过2/3的国家在法律中或在事实上废除了死刑。但维持死刑的国家之人口却也近全世界人口的2/3。同时,全世界两个最重要的国家都保留着死刑,一是中国,一是美国。

法律禁止谋杀,但自己却公开的谋杀,它阻止公民去做杀人犯,却安排一个公共的杀人犯。死刑告诉人们,只要有正当理由,杀人就是被允许的。这就是为什么死刑越多的国家,犯罪反而越残暴

仁慈只能在正义的基础上,离开了正义的仁慈就如顶着美丽绿植的食人草,它诱惑着善良的人们走向狂热的残忍。

一个话题在持续几个星期的讨论后,慢慢发酵从而引发了更多的思考,这些思考是很多成年人都没有能力去涉及的——因为费脑子——我认为这也是讲谈的价值和意义所在

打开《格兰特船长的儿女》的,是地理学家帕噶乃尔对格雷那万勋爵夫人说的:“请您相信,上帝一定会帮助我们,夫人,因为我们会自己帮助自己。”自助者,天助之

角色扮演与上周相比,大有进步。这个环节不只是训练学者们的阅读,还是提高专注度、参与度,加强对文本理解和当众表达的训练。一个人物是什么样的性格,应该是怎样的语气,不做过度解读,重在体会。

提问环节,要求要问具有思考性的“为什么”的问题。多数学者都提出了极好的问题。轮到我,提出了三个问题:

通过“为什么帕噶乃尔认为学习西班牙语有助于在智利沿海的搜寻工作”这个问题,“老”学者复习、新学者新知了北美洲、南美洲之外还有一个融合了历史、语言和文化特征的政治文化美洲概念——拉丁美洲;

通过“为什么安第斯山脉一带频繁发生地震”这个问题,引出了环太平洋火山地震带和板块构造学说,以及世界上最长的山脉;

由于需要取暖,地理学家帕噶乃尔在安第斯山脉某一处山上,采集了地衣、苔藓和一种叫做“拉莱塔”的灌木作为燃料。通过“地理学家帕噶乃尔给环境造成了什么伤害”这个问题,引出地衣、苔藓和这种灌木对环境污染敏感,并且生长极慢,尤其是地衣,年平均生长0.2毫米。地理学家的这一次采集,极有可能破坏了这一处千年以来的生态。不过还好这只是小说,同时也暴露了作者儒勒·凡尔纳在这一块的知识盲区——人人都有盲区。从地衣到域、界、门、纲、目、科、属、种的生物学分类,再到我们“人”属于的“动物界脊索动物门哺乳纲灵长目人科人属智人种”。曾经我们的“小伙伴”还有丹尼索瓦人和尼安德特人,但现在只剩下我们,唯一的一“种”。而随着“地理大发现”,美洲原住民印第安人遭到了毁灭性的灾难。等讲谈讲到“地理大发现”和美国史时,我们会讲到。

主题十,我们在希腊三贤、罗马十二铜表法和伯罗奔尼撒战争之后,开始《列子》的内容。学者们一人一则现场直译《列子》中原文。

“我……不会,怎么办?”

“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编都要编一个出来。对错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说出来。”我说。

结果,“你有在哪里学过吗?”小学四五年级学者的课本里没有对应的篇目,但竟然一气呵成整篇译出,这让我怀疑是不是上过什么补习班提前学过。

“没有啊,不是你说的吗,编也要编一个出来,我就编一个咯。”

好嘛,舒服惨了。

下午,打开《战争与和平》的是“死亡的后面是什么”。一心要“成为一匹好马”但两次在战场上被吓得落荒而逃的,年轻的士官生尼古拉·罗斯托夫;相信自己能够拯救俄军,努力寻找自己的“土伦”的总司令副官安德烈·博尔孔斯基伯爵,两人在同一个战场上,共同但又各自面对“偶像”拿破仑·波拿巴的大军,共同面对各自的生死——“只要像这条生与死的分界线迈出一步,就意味着不可知,意味着苦痛和死亡。那边是什么?谁在那边,在田野、树木、阳光照耀着的屋顶后面?谁也不知道,但是很想知道。越过这个界线是可怕的,但是很想越过它。你知道早晚总得越过它,弄清楚界线那边是什么,正像不可避免地想弄清楚死亡的后面是什么一样。”

结束《战争与和平》的章节,进入第十一个主题“孔孟仁义:累累若丧家之狗的孔丘、亚圣孟子、后圣荀子以及亚里士多德和他不败的学生亚历山大大帝”。讲了亚历山大大帝20岁成为马其顿国王到32岁死于巴比伦,短短12年开创了跨亚非欧的超级帝国的“开挂人生”后,结束了今天的讲谈。

离开也闲书局时购书一本,王学泰《监狱琐记》。“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知途讲谈·第三季】2:诗中即是此景

Mondo今天的状态不错,所以我们能够两个小时完成学校七个课时的内容。

在复习了上周的孟浩然《宿建德江》和《过故人庄》、苏轼《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辛弃疾《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四首后,一字一词到一句再到一首,讲了朱熹《春日》、贺知章《回乡偶书》、刘禹锡《浪淘沙》、杜牧《江南春》、王安石《书湖阴先生壁》、韩翃《寒食》、古诗十九首《迢迢牵牛星》七首,完成了六年级语文上册的所有古诗词讲解,进入了下册内容。

朱熹《春日》的“胜日”不只是春日,而是天高云淡、云淡风轻、碧空如洗、天清气爽的春日。

贺知章‌36岁‌时离家赴京赶考并高中状元,86岁告老还乡,‌《回乡偶书》的“偶书”是遇到了随手记下之意,“书”是动词而不是名词。离家半个世纪之久,自然“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刘禹锡《浪淘沙》的“浪淘沙”是唐教坊曲名,宋时成为词牌名。为了区别不同人在不同年代写的同一词牌,后人通常会在词牌或曲牌名后增加题目,如《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只有少数为词人原创。
杜牧《江南春》,“水村山郭酒旗风”七个字,写了“水”、“村”、“山”、“郭”、“酒旗”和“风”,有动有静;“南朝四百八十寺”,这里面就要讲到“梁帝讲经同泰寺”的典故和《洛阳伽蓝记》这本古书。讲到“多少楼台烟雨中”句时,指着窗外大雨滂沱,烟雨濛濛说,诗中即是此景。

王安石《书湖阴先生壁》,涉及长江的上中下游、金陵(南京)的地理知识,借“一水护田将绿绕”与孟浩然《过故人庄》“绿树村边合”的田园景色对比和重温。“‘两山排闼送青来’就是那样的山吗?”Mondo指着窗外楼后雨中横着交错的两山问。我说这两山确实是“送青来”,但不是“排闼”。“闼”指的是门,“排闼”在这里要么指的是两山带着青翠之色立在湖阴先生居前如门,要么是两山青翠之色浓郁得好像溢进门来。

韩翃《寒食》的“寒食”是指的“寒食节”,而“飞花令”正得名于“春城无处不飞花”句。

《迢迢牵牛星》是古诗十九首中之一,从夏夜大三角的天琴座织女星、天鹰座牛郎星、天鹅座天津四和银河,再回到刘禹锡《浪淘沙》中“如今直上银河去,同到牵牛织女家”,诗与诗之间,人与人之间,就联系起来。

讲完七首诗,再和Mondo玩两轮背诵接龙,我说:“古诗词文言文和其它学科的知识点不同,和语文书里面的其它课文也不同。一旦理解并记下来,就基本上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因为它们会成为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的一部分。”

【2025也闲谈·卅三】学校里教龄越长的老师越可怕

因为学者们上周完成的作业内容太过美妙,一不小心点评就超时了。不过除了我没人知道。点评的出发点是:诸君到讲谈来,不是为了和别人一样,而是为了更加和别人不一样。因为人人生而就不同啊。所以我们扬长不补短,不要去花大力气补自己的短板,因为就算补上来了也只不过是和别人一样而已,甚至极有可能自己全力以赴做到的最好还不如别人随便搞搞,所以短板尽力就好。气力应该花在自己的长板上,让长板变得更长。既然人无完人,既然人人都有自己不擅长的,那就在自己擅长的、老天爷赏饭吃的领域,活出自己,活成自己。

从被视作印象派及现代抽象绘画的重要先驱的,约瑟夫·马洛德·威廉·透纳(Joseph Mallord William Turner,1775-1851)的油画《暴风雪:汽船驶离港口》,进入阅读和讨论环节。

打开《格兰特船长的儿女》的是格雷那万勋爵与地理学家帕噶乃尔的对话:

“天地万物都在向您宣战。”

“可我一定能战胜它们!”

角色扮演朗读,比上周更加丝滑。提出问题和讨论环节,提问、回答、讨论,再提问,不断有“为什么”被抛出,有学者回答不出,转而将问题抛向了我。根据规则,如果我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就成为我的附加作业;如果我答上来并且得到大家的认可,将问题抛给我的人将喜提我的一个问题。于是,英勇的Tong得到的问题是:为什么格雷那万勋爵和夫人决定要去寻找格兰特船长——一个陌生人——他们可以不去吗?

“威哟!这个问题要说清楚,恐怕两千字都不够哦。”我说。Tong大笑。中场休息的甜点时间,得到旁听家长的加持,补充介绍了巴塔哥尼亚的地理位置和命名来由,还播放了书中提到的英国格拉斯哥的介绍视频。越来越有共享学习社区的感觉了。真好。

打开《战争与和平》的是老别祖霍夫的遗产争夺战中,大公爵小姐的:“这个世界上既没有信义,也没有公道。在这个世界上就得狡诈、狠毒。”借了《沙家浜》中一句“这个女人不简单”,开始抽丝剥茧分析在第一部前二十一章中,那些看起来的主角其实都不是主角。真正的主角,是时隐时现,埋藏在种种人物和关系中的安娜·米哈伊诺芙娜·德鲁别茨卡娅公爵夫人,她也才是遗产争夺战中真正的赢家——虽然继承遗产的不是她或她的独生子鲍里斯。

“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对人物的塑造,事件的推动,靠的绝不是像课文里似乎理所当然的单一理由,而是在很多的细节里做铺垫,从而一点一点的去让目的浮出来,让人物渐渐丰满。例如……”依据文本,将不同章节的相关细节一一指出,在丝丝缕缕中,那些看似出人意料之处其实都是“早已注定”。“这就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了。”

进入主题“列子御风泠然善也:希腊三贤、罗马十二铜表法、伯罗奔尼撒战争”。从法国国王路易十六在1784年给法国著名画家雅克·路易·大卫的订件《荷拉斯兄弟之誓》,到《跨越阿尔卑斯山圣伯纳隘口的拿破仑》,讲到想当木匠却成了皇帝的明熹宗朱由校和锁匠国王路易十六被戏谑地称为“美国国父”背后的缘由、法国大革命和美国独立战争和纽约的自由女神像,再回到《列子》的“万物自天成、盗者本无心、光阴若逆旅、生死不及情”,世界就是这样牵一发而动全身。

上午,我节选了不是教材内篇目的《列子·天瑞》中“人之大化者四”一段,请五六年级的学者们阅读并讲解。“不要怕错,没什么大不了的。重要的不是所谓的‘标准答案’,而是你的理解。”七七八八,大悦!“各位,这是《列子》,和《老子》、《庄子》一样的先秦文学作品哦,可是,那又如何呢?就是你们理解的这样。”小学阶段读古文,要的不是精准,而是要先建立勇气和自信,不怕,才有可能亲近和深入。

下午有旁听的家长和某国际学校高中生加入。请学者讲了《杞人忧天》、《愚公移山》和《纪昌学射》中被收入课本时删除的一段文本。

地质考证显示,杞国所在地在春秋时期频繁遭遇自然灾害,包括强烈地震、山崩和泥石流,所以“杞人忧天”最早并不是比喻缺乏根据和不必要的忧虑,而是杞人的真实担忧。

愚公为什么非“移山”不可?智叟的问题也没有智慧到哪里去。智叟和愚公其实一样愚不可及,因为智叟无非是在嘲笑愚公的不自量力,并没有对移山这件事的必要性提出质疑。这个故事被放进课本,无非是想传递通过愚公的坚持不懈与智叟的胆小怯懦,以及“愚”与“智”的对比,表现了中国古代劳动人民的信心和毅力,说明了要克服困难就必须坚持不懈的道理。可是这样的说教毫无说服力,因为有的困难是不需要去经历和克服的,愚公就是没苦硬吃。有世世代代移山的决心,搬个家不就得了?搬不了家,把“面山而居”改为“背山而居”,“出入之迂”不就一马平川了?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要去死磕,换个角度看,问题就不是问题了。“所以,重要的不是愚公和智叟谁更智慧谁更愚蠢,而是如果不独立思考,不去问‘为什么’,别人说啥你信啥才是最‘愚’的。这才是我将这篇八年级语文课本篇目放进这个主题的目的。”下午的进度不错,结束了这个主题。下周开始主题十一“孔孟仁义:累累若丧家之狗的孔丘、不败的亚历山大大帝以及后圣荀子”。

在讲到什么是好的写作时,上午有学者分享了一次语文考试作文写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但却被老师打了一个大红叉,因为不符合老师的预设要求。“听你说下来,这是一篇能够在我这里拿到‘S’,也就是超级等级的好文章。”我越来越觉得,学校里教龄越长的老师越可怕。他们自以为自己动辄数十年的教学经验相当丰富。AI时代了,这样的老师拥有的不是几十年的经验,而是一个经验他用了几十年。

一天的讲谈结束,九年级的Logan不肯走,他翻开作文本,里面写了满满三页的问题要和我探讨。于是我们从陶渊明到王维和孟浩然的山水田园诗;从李白的“赐金放还”到《行路难》和加入永王叛乱被流放;从陈子昂的“念天地之悠悠”到李商隐的“一弦一柱思华年”的不可解;从李清照到辛弃疾、韩侂胄,再到《满江红》和为什么岳飞必须死;从范仲淹的文兼武职不过是有宋一朝的惯例,再到《水浒传》中的“老种经略相公”和“小种经略相公”其实在当时确有其人其事,极有可能就是文转武职并历仁、英、神、哲、徽、钦六朝,在北宋中叶以后的军事上担当着重要角色的种氏将门。一个小时的“小灶”后Logan问:“毛豆老师,我们什么时候才讲到你的‘唐人五十家’啊?”

“不着急嘛,慢慢来才会比较快。”

离开也闲书局时,在二手书区淘到集雅斋本影印《唐诗画谱》一册,虽纸张年久发黄且略有水渍,也大欢喜。因为集雅斋本《唐诗画谱》于明万历年间刊行,由集雅斋主人黄凤池编辑,书为名公董其昌、陈继儒等为之挥毫,画请名笔蔡冲寰、唐世贞为之染翰,刻版出自徽派名工刘次泉等之手,时称“四绝”。

在回家的地铁上,问女儿今天的讲谈如何。“嗯,虽然你能从我这拿到98的高分,但还请不要得意,任重而道远啊兄弟。”她说。Yes, My Queen!

【2025也闲谈·卅二】当我问参加讲谈的学者,对他来说讲谈意味着什么

“中学时期的老师、家长,总认为通过各种手段,将孩子送到大学就万事大吉,但中学教育的后果,大学老师才有更直接的感知。我在具体的课堂中,充分感受到教育像一场慢性炎症,中小学时代服下的猛药、抗生素、激素,到大学时代,终于结下了默然、无所谓、不思考、不主动的恶果。学生内心的疲惫和大学时代的严苛压力,成为他们精神生活的底色。作为中学教育后续阶段的见证者,我目睹孩子们被牵引成长过程中的状态,对此有着深切感受,但家长对此并不知情,中学老师在应试目标的逼迫下,也无法对学生的可持续发展负更多责任。在疯狂的追逐中,没有人可以容忍孩子的失败,现实强化的高校分层,学生也不容许自己失败。孩子们的个性、天性和生命活力,被磨灭得无影无踪,他们的面目越来越相似,早已成为工厂的标准化构件。”

这一段,是我在2021年1月19日读完黄灯的《我的二本学生》后,从书中摘录的一段话,作为“读过”的“证据”留在了博客里。今天从书架抽出这本书,把四年半前在书里做的标记和笔记又看了一遍,算是二刷了。手上这本是人民文学出版社二〇二〇年八月一版,二〇二〇年十二月七印,印数极少见的达到四万册,一本由一线教师撰写的关于中国教育的畅销的非“畅销书”。

之所以今天想起这本书,是早上把太座和两个娃送出门后,在家洗完碗、吸了尘、打了八段锦、晾了衣服,坐在阳台软椅上休息刷朋友圈时,看到贵阳市同在城市扶困融入中心的刘亚军,转发了一条《黄灯:我们的教育就像一场慢性的炎症》的演讲视频。视频里第一段话就是我读过这本书并留下的这段“证据”,以及“(黄灯)学生从来没有因为观点的不同,和我发生任何争论。也从来不会有过多的追问。讲台下的孩子,一届比一届安静。也许是多年应试教育的惯性,他们经过无数次紧张的课堂,数不清的题海战术,千百次的考试……这种过度的透支,早已磨损了他们的青春锐气”,于是让我突然想起读过的这本书,于是忍不住也在朋友圈转发了这条视频,并加了一段文字——

每次在也闲书局上午的讲谈结束后,我都会问在书局大厅自习的女儿:“你在外面,会不会觉得我们在里面很吵啊?”女儿通常说还好,那我就真的觉得还好了。因为在我看来这个“还好”,就是有点吵但又不至于让外面的人难以忍受。如果讲谈只是“我说你听”,没有不同观点的碰撞和争论,那实在是一场灾难,不如回家自己一个人看书的好。

上周六,上午的讲谈结束,请各位学者把上上次的作业给我时,新来的书尧妹把手放在书包里,亮亮的眼睛看着我,怯生生问:“作业本上可以画画吗?”

“当然!那是你的本子,你当然可以随意装饰它。并且,如果你觉得画画更能表达你的想法,为什么不呢?”

听我这么说,她才把手从书包里抽出来。手里拿着的本子,原本简单乏味没有装饰的牛皮纸封面整个成了一幅画:一个布满绿草,开满鲜花的花园里,一只白猫在池塘边,试图抓住水里正在游动的红色的鱼,猫的爪子拍打水面泛起的涟漪一环一环扩散开来,直到“教师:哈基豆”这几个字。整个画面构图严谨,色彩丰富而柔和,不但有动有静,而且极有层次感。我现坐在书房敲这些字,瞟了一眼手边的这个本子,为了保护这封面,书尧妹还用透明包书纸将本子的封面和封底包了起来,但我恨不得把这个封面撕下来,用画框装起来挂到墙上才好。

我猜,如果我说不可以在本子上乱写乱画,她就不会把本子给我,而不交作业的理由大概率就是“不会写”或“忘了”,那我们都会错过这一幅美妙的画,这一份真实的表达和一份发自内心的友善和接纳。同时,不论本子里写了什么,有多少字,都一定是她当下能够做到的最好。而我也在“巨豆”、“魔豆”之后再次喜提“哈基豆”这个更加萌的新学名——也闲谈学者给我的新名字。

一个孩子身上的东西,投射出来的肯定是他背后的家庭。书尧妹家住在城外的村里。在哥哥参加了两季的也闲谈后,四年级的她加入了这三季。每周六,父母轮换着送兄妹俩进城到也闲书局参加讲谈,往返几十公里。我总在想,两个小时的讲谈,平均到每位学者的时间不过十分钟,山长水远而来,真的值得吗?我又为他们提供了什么呢?

上周,一位老友问到我在也闲书局的讲谈的情况,我说参加讲谈的学者们,有来自重点中小学和私立学校的,也有来自城里公立学校和村里面的学校的,有在学校上学的,也有无法进入当下教育体制下的学校的,这个小小的讲谈就是中国当下教育的缩影。

关于“教育”这个话题,我身边人人都关注,都在谈论,可什么才是“教育”呢?从约翰•杜威到萨尔曼•可汗,从柏拉图到赫胥黎和保罗•弗莱德,从朱光潜到郑也夫再到黄灯和林小英、顾远……关于教育的书读过三五十本,在教学一线工作过近十年,可我还是说不清楚什么是教育。

敲到这里,想起上周六,结束一天的讲谈后,一位刚升入九年级,从第一季就加入的学者和我一起去地铁站。路上我问,对他来说讲谈意味着什么,他说除了在学校和家里不可能有的思考和平等对话、表达的机会外,还“认知到学校教育的局限性和无知”。或许,这也是“教育”之一种罢。

一个小时,拉拉杂杂敲了两千多字,快十一点了,肚子开始有点饿了。要出门去买一把葱(或者从某位邻居的菜地里薅一把),中午吃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