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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手账】第五季(七)一湾流水野花香

今天(2017年4月11日星期二)在幸福食堂营养午餐时,第三组的组长小M通知我,饭后请务必参加他们关于周四“社会实践”课的任务分工讨论会。心野花怒放是我那时的心情!三口两口刨完饭,回到办公室等开会。好久没有对开会抱有如此期待。

后天是幸福学堂中学部第三组小伙伴“社会实践”课程,他们要到宏宇学校去完成“课程设置”的调查任务。或许是因为排在最后,有更多的准备时间;也许是因为三名组员中有两名高中生,思考和实践能力比较强,这组小伙伴从一开始就有那种广袤翠绿草原上,不管不顾野野傲娇红红绽放的闪现。

在小组成立时,他们就问是否可以邀请老师加入。当时我心眼一亮,说:“为什么不呢?如果你们能够邀请到老师加入的话。”于是,科学老师廖玉碧接受邀请,成为了他们的组员。请注意,是组员。并且到目前为止廖老师一直恪守“组员”的身份,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我是老师,你们应该听我的”的态度和行为。甚至在后来的任务分工讨论中,问他的学生们:“有什么任务分派给我?”

昨天与这组的小伙伴聊天时,我说:“对你们组的作业狠期待。”

小伙伴淡淡说:“期待越大……”

“我相信你会一直帅下去”,我说。

饭后在中学部大办公室,会议开始。

小伙伴们首先进行“课程设置”这个调查任务的目标讨论。根据前两组对宏宇学校的教学设施和师资力量调查,基本可以判断学校会存在一些课程设置单一或不合理这样的流动儿童民办学校常见情况。但大家还是认为不论别人的结论是什么,此时都不宜做出预设和判断,还是要实地调查后用事实说话。
我的心瓣瓣已经笑得合不拢,这就是独立和负责任的态度啊!

然后他们进行了调查方向、内容的讨论和过程日志、数据报告和影像报告的分工,问了我几个包括最终的调查报告是否要对公众公开、报告完成时间节点等几个问题。最后互相约定完成调查后,下周在外游学过程中还要再开两次会议讨论和汇总调查报告,在游学结束后的周一提交报告。

这10分钟不到的高效会议结束时,下午戏剧课的上课铃声正好响起。

回到我的座位,我突然好想听台湾卑南族民谣歌手陈建年警官的《山有多高》:

山高高 路长长

一湾流水野花香

山高高 路长长

有你们同行不孤单

【田野手账】第五季(四)老司机的新问题

对我来说,当老师和创业有一个及其相似的感受——这一分钟你张开双臂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拥抱你,下一分钟你就感觉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你。

今天(2017年3月16日)是这学期第一堂“社会实践和社区服务”课的实践——对我和这门课程来说,都是。

天和路灯,一个都没亮。焦虑的我站在院子里,凭着黎明的依稀天光,给应该还在睡梦中的美白老师周白白发了条微信——美白老师,一想到外出的安全问题,我就担心并开始后悔每周四下午开什么社会实践课。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美白老师回复:放轻松,没得问题嘞!你不放心的话,这几周我都和你去嘛。

从字里行间,我能感受到美白老师定是洗漱淡妆完毕,面带微微笑回复后,长叹一口气,心里说:好吧!今天去带带这个上路还生涩的老司机。

午饭后13:30,美白老师、廖佳蕴老师、志愿者刘亚微老师和我,带着中学部第一组学生和家长一行10人分了小组结伴出发。转了两趟公交后,开始了城中村2公里的步行。

一路无话。

15:00前抵达宏宇学校,李连考校长和李允洁、邢海梅副校长都在等着我们。寒暄过后,在宏宇学校只有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唯一的操场上,我将小伙伴们分成两组,并告诉他们,遇到任何问题,在这个操场上都能找到我,然后她们各自分工做访谈和拍照就开始了今天课程要完成的任务——宏宇学校教学硬件设施情况调查。

在此之前,因中学部三组学生都有不同的调查课程,我曾多次要求各组长组织大家讨论调查实施细节。“或许之前的学校或家长在将一个重要任务交给你们时,都会左叮咛右嘱咐再三交待必须要遵守什么、应该怎样做等等条条框框。但我相信你们自己知道该怎么做,所以,如果对任务有任何问题或不清楚的地方,你们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否则,我将视为大家都会讨论清楚任务目标和行动细节”我说。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

他们总是有太多借口,以及没有借口,就是没有讨论,不想讨论,不知道怎么讨论,不知道讨论什么。最后在宏宇学校,第一组都已经开始调查了,我还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讨论过关于这次任务,我这老师当得,真是……

半小时后,有一位学生因身体不适,刘亚微老师提前送他和家长先行离开;另两组小伙伴也陆续回到操场。我分别询问了他们的调查情况。他们调查了教室和桌椅数量、有食堂和学生洗浴间、食堂生熟食分开、有学生宿舍、图书室藏书很多。还算不错吗?还算不错吧!

于是我提出了问题:

关于教室:教室数量有了,有几个正在使用、几个未使用?面积是否达到相关标准?新桌椅什么材质、何时启用的?旧桌椅什么材质、用了多久?

关于图书室:我们通常衡量一个图书室的规模会说到它的藏书数量,那宏宇学校图书室“藏书很多”是多少?书籍都有哪几类?哪些书最受欢迎、借阅率最高?

关于食堂:食堂能同时容纳多少师生就餐?每个学生的餐标是多少?

关于学生宿舍:有多少学生住校?他们为什么选择住校?男生多少?女生多少?分别是几年级?他们多长时间换一次床单被套?

关于学生洗浴间:什么时间开放?能同时容纳多少学生洗浴?学生平均几天洗一次澡?

然后补充问题:学校的公共卫生设施,除了洗浴间,有几个厕所?蹲便还是坐便?如果都有,那分别有多少?采用什么方式冲水?

有小伙伴说有的情况如果找不到学校老师是无法得知的,我笑着说你们知道老师办公室在哪里;有小伙伴说我怎么知道食堂可以同时容纳多少师生就餐呢?我说有个比较容易的办法就是去数凳子;有小伙伴说住校学生的问题有的要问学生才行,可是我们遇不到他们。我说不急,他们很快就要下课,大家抓紧时间做访谈。

于是,第二次补充调查开始了。

我开始觉得,不管是小伙伴们还是大伙伴老师们,真的需要常常换换环境和试试不同的方法,否则你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出什么来。平时课堂上“非暴力不合作”的小伙伴,在调查当中相当友好、亲和、积极主动;平时非常内向的小伙伴,跟着外向的小伙伴一起跑上跑下、拍照、记录,和陌生人沟通,也是狠勇敢的。他们真的狠认真和努力。

第二次补充调查回来,非常棒!数据准确了很多。我从清晨在院子里的焦虑中,终于释放了出来。于是在操场上,我向大家解释了为什么要这样对大家提出这些要求:

首先,我们要对我们调查结果的真实性负责。因为不准确的数据可能会给被调查对象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是伤害。同时,很有可能会有个人或社会团体,根据我们公开发布的报告来了解宏宇学校的大体情况,甚至有可能会将我们的报告作为对宏宇学校和学生捐赠何种物资、提供何种援助的依据之一。这是我们做了这个调查后,必须要承担的社会责任。这就是这学期开学大家讨论出来的六原则之一的“责任”。

第二,我们必须为阅读报告者提供更为准确的信息。这些信息中,硬数据是非常重要的部分。硬数据——那些易于收集的无可争辩的事实,这是最需要收集的理想数据。这些硬数据必须准确而详尽,不能是很多、很小、大概等含混不清的表述。例如根据大家的调查,在图书室X册藏书里,共有X种图书,分别为X册。其中儿童科幻读物共有X册,占总藏书量的X%,现在这类图书90%约X册已被翻烂。这组数据至少可以说明,小朋友更喜欢阅读这类图书。如再有图书捐赠时,宏宇学校和捐赠者就都知道多选一些什么图书,而不一定非得是国学、数学或其他。

第三,我们怎么证明报告和数据的真实性?除了最终的报告文本,我们还应有详尽的,包括访谈对象姓名、性别、年龄、身份(职业)、联系方式等资料可供追溯;“有图有真相”,图片除了可以补充报告中提及的重要信息和场景,还有“在场证据”的作用,这也是新闻、纪实摄影本身所具有的重要作用。除此而外,我们还有“过程日志”,什么时间、与谁,从哪里出发、乘坐什么交通工具抵达何处,开始怎样的任务,也就是各位的调查“流水账”,这样似乎枯燥无味的记录也要力求详尽,并可能在将来某时发挥重要作用。所以,我们的每一份报告,都应该由报告文本、调查照片和过程日志三部分组成。

此时,正好宏宇学校各年级又下课了,小伙伴们开始了今天最后的补充调查。

16::30,我去向校长告别后,我们一行7人离开宏宇学校,李允洁副校长和我们一起边走边聊,一直送我们到公交站。

转了两趟公交,又累又饿的小伙伴们终于在天已麻麻黑的18:30回到学堂。

搭上回家的末班公交,收到幸福学堂副堂主姜伯尼发来的关爱语音,长舒一口气,终于是“平安去,平安回了,野!”给低调而娇羞的自己默默点了一个赞。然后突然惊出一身汗——我到底有没有给小伙伴们布置作业?他们作业会遇到什么问题?会按时交作业吗?交上来的作业会是什么样……我想一个人静静。

晚上,我分别给美白老师、廖佳蕴老师、志愿者刘亚微老师发微信,说“如果今天您不在现场,如果没有您的一路关照,我想我是不可能完成今天的课程的。谢谢您!”

Ps:这样枯燥乏味的田野手帐,可能在将来某时发挥重要作用吗?谁知道呢!至少对我是重要的。我这样的老司机遇到的“新问题”,对经验丰富的教师来说可能都已是“青春记忆”了罢。

【田野手账】第五季(一)隐秘大陆

我蹑手蹑脚从众人身后溜过,在门的腰花上习惯性用食指指节轻敲两下,扭身闪进。

飘窗上的现任堂主颜,左脚踝搭在右腿上,眼睛和嘴微笑成两条铁轨样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对我说:“早啊!”每次见到堂主颜,我都会想起第一次见到他和堂主姜时,差一点就双手抱拳对暗号——地振高岗,一脉溪山千古秀;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

我嗫嗫嚅嚅说:“马上,拿相机就走。”卸下背包,掏出电脑,塞进堂主颜的佳能5D,抽身把身后老白关爱的眼神夹断在门缝里。

今天是2017年3月8日,我迟到了。3月学校开学后,从我在卫星城郊区的家到幸福学堂,如果赶不上第一班79路公交,就会迟到。

前晚同贵阳市后巢乡山上的流动儿童学校——宏宇学校的李连考校长微信约好,今天上午11点前我要赶到学校,向他汇报和沟通幸福学堂这学期开设的“社会实践和社区服务”课程,因为中午1点前校长要赶到市电视台录节目。

关于这门课程,芽尖原本只是一个乐施会的种子基金小项目——资金少、时间短。但在堂主姜和堂主颜“哪怕只能做一点也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的意见和建议下,这个学期不但要完成这个项目,还可以项目的合作伙伴——宏宇学校——的流动儿童为服务对象,为学堂中学部的同学们开设一门“社会实践和社区服务”课程,由我来担任这门课程的教授老师。

记得当太座匠得知我竟然有机会成为幸福学堂一名老师时,她的表现一反常态,异常冷静而又压抑不住的喷薄(就像一粒酒心巧克力里的酒被换成了遵义子弹头),你做过的工种也已经不计其数了,倒是老师还没做过,不过这也应该难不住你。她说。

这是我第一次去宏宇学校,除了要与李校长沟通双方需互相配合的课程内容,也是为下周就要开课,每周带一组中学部学生到宏宇学校来探探路。

从学堂出发,要转两趟公交,然后步行约2km穿过城中村才能抵达学校。堂主们从安全的角度,曾建议一趟就把老师学生都车来又车去。但我认为,既然是社会实践和社区服务,在课程期间都应是实践和服务,我们的服务对象通过怎样的途径与外界连系,我们就以同样的方法走进服务对象——虽然这对学生和学堂来说,都要承担一些风险。最终堂主们同意了我的想法。

10:45抵达宏宇学校。学校每间教室都不大,因为一间民房就是一间教室,里面十几个小学生虽然拥挤,但精神饱满。整个学校只有一个篮球场大小的操场和两三张乒乓球台,向一间开着门的教室里正在上课的女老师打听校长办公室,她指着一间活动板房材料隔出来的房间说,对面二楼就是。

在办公室门口等李校长,一位年轻人从三年级教室里出来,热情将我引进校长办公室(同时也是副校长办公室、监控室、体育器材室和播音室)。几分钟后李校长到来,我们在幸福学堂的开学典礼上见过,虽然我是学堂的新人,但也算是旧识,简单寒暄就直奔主题。看了课程设计、时间表,了解了课程设计的初衷和目标后,李校长非常爽快同意了课程的开展,并介绍副校长——带我进校长办公室的那位年轻人我们相互认识、交换联系方式后,上午的课程全部结束的午餐铃声响起。

起身告辞,两位校长留我在学校和学生们一起营养午餐,我不好意思,就借口中午1点半有课准备离开,并征得两位校长同意在校园里拍了一些照片。

一百多名小朋友排队打饭的队伍沿着楼梯弯弯曲曲,像蚯蚓一样从食堂一直排到校长室门口。门卫大伯忙着照看打打闹闹的学生,无法分身开校门让我离开,于是我边拍照边等。小朋友们一见相机,个个都是表情帝。就这样一直拍到快中午1点,在校门口遇到李校长。他说原本说好要来接他的车突然来不了了,我们一起走下山。

出校门,校长身后跟着三个女学生,边走边聊天,发现她们三人自己聊天时用的好像是苗话,才知道她们都来自关岭县,都是随打工的父母到贵阳后,因家庭变故而生活失去依靠,于是李校长不但让她们免费入学住校,还免费提供吃、穿,现在宏宇学校上三年级、五年级和六年级。她们这样的孩子在宏宇学校还有五名。目前,在宏宇学校一到六年级不到120名小学生中,就有超过40名因家庭困难而免费入读的学生。留在学校让这些孩子暂时不至于游荡街头或靠捡垃圾为生,但也给学校带来不轻的负担。今天李校长就是带她们去录制节目,希望这些完全失去生活依靠的儿童能够得到社会的更多关注和援助。路上还遇到去宏宇学校给孩子们上美术课的志愿者。

走到山下,已超过电视台录制节目的时间,李校长在接到催促的电话后打到一辆“黑车”,我们就此分手,我要去另一个方向1km外的公交车站。路过一间外墙用木板层层叠叠打满补丁的木屋,屋子前站着三位穿着颜色艳丽毛茸茸紧身短上衣和皮裤、短靴的年轻女子,其中一位带地方口音在大声讲电话:“你啊点还要不要人嘛?……25岁……都做得来的……”

数公里外的山下,城里,人们拥有自己的房间、暖气、24小时热水,沉浸在生活和工作的愉悦或苦恼中。然而,只要从高楼的窗户就能看得见的城市边缘,一个被忽视的隐秘大陆,这里的人们整日从事艰苦、辛劳的工作,或努力想获得一个工作机会,挣扎着想要生存下来获得一个立足之地。这片隐秘大陆上,除了分布广泛、不断增长和不可避免的贫穷,还有严重缺乏教学设施和教师的学校,以及大量暂时留在学校里或流浪街头,注定会重复如父辈般挣扎的未来,闪亮的眼神里满是空洞和迷茫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