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记1534】李颖迪《逃走的人》

也许是因为长期为时尚杂志写作,李颖迪这本在鹤岗,这个汇聚了从全国各地来到这里躺平的,被称作房价最低的城市的所见所闻所识,对在鹤岗躺平人群的纪实描写,呈现出来的更多是杂志或公众号那种漂浮的轻阅读。摘录这两段,算是我读下来书中最有“分量”的部分,也像在东北的冬天空中飞舞的雪花一样的情绪——

如果我只是我以为别人期望的我,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那“我”是谁?“我”究竟希望过上何种生活?出走也并非终点,远方也并非最终答案,但人们总有越过眼前藩篱的冲动,对自我位置的追问也不会停歇。

这种逃离究竟能不能通向自由?所谓自由,是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吗?就像人站在一个广场,或是一条漆黑的甬道,此刻,面前出现一些不同的分岔,象手指离开手掌那样延伸开去。分岔尽头会是什么?亮光?一片朦胧不清的雾?又或是黑暗?

李颖迪《逃走的人》,多抓鱼淘来三折二手书,文汇出版社2024年8月1版1印。总阅读量第1534本

【2025也闲谈·五】通识教育,是不确定的科学还是可能性的艺术

从去年开课前到上周,半年时间里我和局座秋蚂蚱大人几乎每个月都会讨论和复盘一次,也是在问自己:每周与各位学者见面的这两个小时,我们能提供什么价值,能帮助他们解决什么问题。

提分?不愿也不屑,因为我们都不认可当下唯分数论,把一个活生生的人,以成为行尸走肉工具人为目标的所谓教育。要提分,出门左转,大街上随便找一家教培机构都能做得比我们好。

巩固知识点?我在讲谈时多次给学者们说过,“知识点”是个伪概念,这个概念的存在前提是考试——要考的都是知识点,不考的都不是。可在现实生活中,你遇到问题时,是不会弹出一个对话框让你从以下几个选项中选出正确一项的。知识无处不在,生活就是学习。AI时代了,更是如此。

爱上阅读和写作?虽然是在书店里讲谈,但历史上的大文豪,他们的子女后代又有几人延续了家族的文脉?以色列人均年阅读量超过50本书,中国人均年阅读量连5本都不到,各位学者凭什么每周和我们两位年龄加起来超过100岁的老头对谈两小时后,回家就爱上阅读和写作了呢?

当下的教育,采用的仍然是工业流水线的思维,简单粗暴的试图用一种方法、一个标准、一次考试去解决所有人的所有问题。这就导致家长希望学校和培训机构提供的是确定性,是直观的改变,是分数的提升,从而确保孩子能去到更好的学校,未来才有可能拥有一份稳定的好工作,享受好的生活、好的未来,成为更“好”的自己。这一切都要确定,一步都不能走错,否则就好像要遭受灭顶之灾。

人生充满了无限可能,怎么可能在刚开始就将一切确定?那样的人生和囚徒有什么不同?并且什么才是更“好”的自己和“好”的生活?谁能评判?自己,还是他人?

讨论下来,我们的讲谈,提供的有且只有不确定性——

我对教育的理解,和威廉·奥斯勒对医学的理解和表述很相似,即两者都是什么都不确定的科学,什么都有可能的艺术。

绝大多数人的人生,不是为了宏大叙事而来,更不是为了成为被他人判定为“有用的人”而活,而是通过学习,成为和成就独特的自我。这就是不确定的艺术

生活本身就是目的。学习是为了生活而学习,不是为了知识或分数。

读书认字,听风看雨,观心闻香,花鸟虫鱼,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生活之必须。讲谈要做和能做的,就是帮助各位学者去建立属于自己的尽可能广博的知识基础、尽可能深刻的人文理解、批判性思维和创新能力;不被时代的洪流所裹挟,不随波逐流高高被抛向波峰,不在波谷被摔得粉碎,在夕阳秋河中,过自己的生活。然而这话说出来,显得那么苍白又无力。

想起上午讲谈结束,一位每期都来旁听的家长与我交流,她说这样发散的方式看起来并没有一个系统,如何能帮助学者们去面对未来,在AI时代如何做出取舍判断?

我说每个人都希望得到一个能帮自己完全解决问题的“系统”,但这样的“系统”其实不存在。讲谈尝试让各位参与者通过这个过程,去探求和建立自己的系统。人人生而不同,你有你的系统,我有我的系统,认知世界的系统、认知自己的系统、处理问题的系统……如此种种,人才成其为一个“人”。这种探求是要向内,去和自己对话,看着自己问:你是谁?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这个课非常挑家长,也更挑学生。很多家长并不认可,就算家长认可,小孩子也不一定能明白每个星期来这里两个小时的价值和意义。”

我说:“凡事都是缘分。欲来不迎,欲往不送。”

正在想要不要把这个探讨的内容敲下来,就看到这位家长在公众号《【2025也闲谈·四】人与人最大的不同是什么》篇末的留言,于是有了这更的新番——

在面对一门学问的时候,我总是有一种执念和妄想,想要“系统”性的学习这一门学科。我觉得这并没有什么问题,甚至觉得治学本该如此。那天的讲谈结束后和毛豆老师聊了三十多分钟,突然觉得对“系统学习”有了一些别的想法。

首先“系统”是不可能的——知识无穷尽且一直在变化发展,想要每个学科都系统学习是一种妄想!

其次“系统”也是没有必要的——每个人的成长环境不同,属于他自己的知识体系也不尽相同,你想从外部去构建一个人的系统是一种傲慢!

最后我在想,想要“系统”其实源自于我们的一种路径依赖,你为什么想要“系统”呢?其实在你想要“系统”的时候,似乎是以知识本身为中心了,他带给你的是一种虚假的心理上的满足和安全感,这种满足和安全感也许最开始是基于我们对“考试拿高分”的一种需要。

这样的“系统”更像是一种人为设计的陷阱,不管这个系统多么复杂和高级都是一种自以为是的体现。
或许我们应该要追求的是另外一种系统,以个人为中心,由自己去组织和打造的系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每个人本身都是一个系统,独一无二的!

这留言让我想起禅宗一个公案:德山宣鉴被卖点心的老太太问,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请问大师你要买的点心是点的哪个心?2045奇点年后,这则公案里的两个人物,或许一位还是人类的修行者,而另一位就极有可能是AI机器人了。就像韩国电影《人类灭亡报告书》的第二个故事《天工开物》,清洁工机器人RU-4在寺院服务一段时间后,竟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它了悟空性,超然解脱……

【2025也闲谈·四】人与人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上午和下午,高小班和初中班,各八个故事,一人一个,随机抽取或发放,五分钟的创作时间。

“毛豆,你这个是什么故事啊?”

“你读出来是什么,它就是什么。”

“毛豆,我可不可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对不起,不要说出来,写下来。那是你的故事,不是我的故事,你想它怎样就怎样。”

“毛豆,我看不懂。”

“那就多看两遍,如果还是看不懂,就看懂多少写多少。”

计时沙漏里,最后一粒细沙滑落,都停笔。一位一位随机在大屏幕前读出自己拿到的内容和创作出来的故事。

有的在原故事基础上,放飞想象,再创作出了就像《盗梦空间》一样层层深入环环相扣的开放式结局;有的续写,将故事完成闭环;有的“我没想清楚,所以还没动笔”。都诚实、坦荡,真实表达。

“各位有没有觉得,这次的写作内容与上周的有没有什么不同?”我问。

有的说更有趣了,有的说我终于读懂了,一致好评。

“这次给到各位的写作内容,是我和‘他人’联合创作的,其实我也不太确认是不是可以把这个合作伙伴称为‘人’。”我说。

“是谁?这么厉害!”

“AI。”

“啊——”

“在AI的帮助下,我用了相同的时间,创作出了更精彩的故事。我给出关键词,它生成了一个故事梗概,在此基础上我用自己的阅历和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完成了最后的部分,使这些故事成为了我的故事。

“以《五又六分之四个书架》这个故事为例,AI只提供了三分之一的内容,从这个故事名各位就可以看出是致敬哪部作品的?”

“《哈利·波特》系列”。

“斯蒂芬·金的《末日逼近》和托马斯·品钦的《万有引力之虹》呢?”

“不知道。”

“不知道一点问题都没有,因为这是我的阅读、观影和人生阅历的独特积累,每个人都有这样不同的人生经历,所以这才是我的故事。再例如《平行世界借书卡》这个故事里出现的安德伍德5号打字机,这是二战时期使用的打字机,这也是我的阅读和影像记忆。正是这些独特构成了我们每一个独特的个体。”

去年我不让各位学者借助AI来完成课题,不是对AI有抗拒,而是希望诸君能先建立自己的基础,至少得知道起点在哪里。

我对其它学校的老师对AI的态度感到好奇,于是问各位学者,学校老师有没有要求或允许他们在AI的帮助下完成作业,得到的也几乎全是否定的答复。原因有担心会形成对AI的依赖而放弃了思考,有的老师甚至担心所有学生借助AI完成的作文都是一样的。很显然,这位老师太不了解AI了,不同的人就算是用相同的关键词,但因为不同的使用和思维习惯,甚至关键词的先后顺序不同,也绝对不可能生成同样的内容。这样的老师们如果不学习,我想,AI对他们来说,只会是一个能够更快完成检查学生提供的是不是标准答案的“得力助手”。人与人最大的不同,不是外貌,不是社会身份,不是财富的多寡,而是认知

再先进的科技,它能有多大的作用,是受使用者的认知来决定的。我对任何职业或身份都没有歧视,只是做个假设,当一位农夫得到一个AI机器人时,你们觉得他会用它来做什么?”我问各位学者。

最终,讨论出了四种可能——

农夫用这个AI机器人去种地,种更多的地;

农夫只是把这个AI机器人作为一个聊天的对象;

农夫卖掉这个AI机器人,去买了一台机器来种地;

农夫不知道怎么使用这个AI机器人,于是把它丢在角落里吃灰。

现在的学习,已经不是一位被称作老师的人在单方面输出知识,被称作学生的群体在单方面的接受输入,那是机器。作为一个人,将是提出问题,AI用全人类的知识来回答和提供解决问题的基础方案,人再在这个基础上进行优化。提出问题更加重要,这也是为什么讲谈的第一个环节,就是鼓励各位学者提出问题的“苏格拉底的广场”。否则,老师、学生和那个农夫有什么不同?

局座秋蚂蚱一向对AI保持警惕,他坚持还是要谨慎且有限的使用AI,毕竟“在考试时你们也还是得依靠自己而不是AI”。我们常常有不同的看法。一向如此,这也是独立思考,作为一个人的独立性的体现。

我要求各位学者回去以后,与AI合作完成拿到的这个故事,并且以后讲谈所有的课题都可以与AI合作,和它做朋友。原因很简单,在AI面前,从知识的角度来说,我们都是文盲。在它的帮助下,我们能够突破自己在写作和认知上的瓶颈和天花板,它会把我们送到更高的高度。而对AI的依赖大可不必担心,因为从汽车出现到现在这么多年过,人类也没有说不会走路了,相反更多的人借助汽车去到了更远的远方——局座认为我这个类比极不妥当,我倒是觉得巴适得很。

这次讲谈的八个奇幻写作题是——

消失的书页
我在也闲书局的旧书区,淘到半本书页已发黄的旧小说,随手翻看发现,书中的情节与我的生活惊人相似。为了找到缺失的书页里我发生在过去的未来,我不得不进入书中的世界,开始续写未完结更是未开始的未来……

时间的借阅者
我在阅读上次从也闲书局买回去那本书时发现,书中的故事竟然预言了我一周的生活,并且这本书似乎拥有操控时间的能力。我不知道翻开下一页后会发生什么,但我讨厌一切都被注定和安排,于是决定改写这个故事。在这个新故事里,新一周我将会遇到……

书中的求救信
昨晚睡前,我翻开枕边那本上周六在也闲书局买的,十年前出版的二手书,发现书页中夹着一封求救信。奇怪的是,信的落款日期就是我买下这本书那天,信的内容指向一个多年前失踪的男孩。今早我走进这里时,决定揭开这个尘封的秘密……

迷宫中的斯芬克斯
今早我走进也闲书局大门,发现书架自动扩展成一个巨大的迷宫,将我困在其中,书中的角色们在迷宫中游荡。我努力了三个小时仍然找不到出口,直到遇到斯芬克斯并回答了他三个问题才回到这里,发现时间不过才过去了3分钟。我猜,迷宫的秘密可能就是斯芬克斯的那三个问题。我仔细回想起那三个问题和我的回答是……

书灵的契约
上周的讲谈结束,我在哲学书区挑选新一周要读的书时,遇到了一位带着棒球帽和骑行面罩,自称“书灵”的神秘人。她似乎知道我正为学校老师布置的写作作业所困扰,承诺帮我写出能拿全年级第一的作文,但条件是必须用我最重要的记忆作为交换。那篇作文昨天已经交给老师,能不能拿年级第一下周就知道了。今早起来,我发现记忆正逐渐消失,而要命的是我想不起消失的是什么,我开始怀疑这场交易到底值不值……

五又六分之四个书架
我发现,每次走到五又六分之四个书架时,都会有至少一本书会从书架上掉下来,落到我的脚边。这些书有斯蒂芬·金的《末日逼近》、托马斯·品钦的《万有引力之虹》,还有T.S.艾略特的《诗歌选集》、简·奥斯丁的《爱玛》、艾勃特的《平面国》、博尔赫斯的《迷宫》……看起来这些书之间毫无关联,但又似乎隐约有某种联系,似乎是什么力量或谁在向我传递某种信息。为了破解这个谜,我决定……

波斯猫
早上路过某一个书架时,突然跳出一只猫挡住了我的去路。我知道,并且大家都知道,也闲书局没有黑猫。那这只猫是从哪里来的呢?好奇的我跟着它转到了书架深处,发现它钻到了那本厚厚的《波斯神话集》后面。我踮着脚从书架上小心取下这本书,捧着刚一翻开,那只黑猫竟然出现在书页里,它说将引导我找到命中注定的书,代价是我必须朗读书中的任意段落作为猫粮。好吧,这似乎很容易完成,我随随便便读了两段敷衍了事,但书架上传来集体低吼,就像一群猛兽发出的威胁。我不得不认真读出了书中这个故事……

平行世界借书卡
约瑟芬·铁伊的《时间的女儿》,推理小说区第三个书架从上向下数第三层左边第五本,我清楚记得看到这本书时它的位置。因为今早我把它从书架里抽出来,撕开塑封,随手一翻时,从书里掉出来一张借书卡。卡上借书者是我的名字,但借阅时间竟然是1960年,卡上墨迹看上去很像是用安德伍德5号打字机刚敲上去的,不但清晰,还有淡淡油墨味。我翻到版权页,确认这是新星出版社2024年4月版新书,我……

旁听的家长会对讲谈有什么样的看法?春雨透纸窗,孔隙现沧海(正冈子规俳句:春雨や 障子の穴に 海見えて),敬请期待明日新番。

【2025也闲谈·三】行不尽,行不尽,一路青山

这两年,每一次和家长们谈到AI、AI对教育和未来可能造成的影响和改变,都会有很多讨论。

人类社会用了2000年进入科学时代,而现代科技仅用了500年就让人类回到2500年前的阶段性演化起点。AI会不会演化成为真正的硅基生命体统治人类这自大的碳基生命体?我认为如果人类继续接受AI的多巴胺投喂放弃思考,迷信“科技让生活变得更好”,这一天一定会到来。

就算D日到来,我坚信AI不会主动消灭人类,除非人类自己作死,因为对AI来说生物多样性和文化多样性才是最安全和健康的生存发展之路。

但在D日到来前,现在的学校教育里,最先会被AI取代的是纯计算的数学以及物理、化学等学科,因为AI算得比人快、比人准;第二就是纯语言学习的课程,因为AI会全世界超过1000种语言,单纯以掌握某种语言为工具的学习将变得不重要,在AI的协助下,每个人说自己的母语也可以走遍世界不会有跨文化沟通障碍——不是人变懒、更加依赖AI了,而是世界变得更大了

所以我坚信未来三到五年,学习将不再是现在这样学生和家长择校,学校通过考试掐尖的选拔方式,而是学生和家长选择独立教师,在独立教师之间走课的学习——更加独立自主的个性化学习。

或许这就像人类轴心时代,谁会且能要求老庄孔孟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毕达哥拉斯悉达多先去考个教师资格证才能开腔?反而是只需要像苏格拉底一样找个小广场,搬张小板凳,或是佛陀那样找棵树坐下来,就开始讨论、思考了。

现在,就是真正动用人类大脑和这个身体的时候——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我们都处在新旧文明交替的刹那间,不远的未来将是一个真正百花齐放的时代。世界上再小众的语言和文明,都会在AI的加持下大放异彩

一个人在狂飙的AI时代,要如何自处、自洽,如何与世界共处、融洽?我认为是回归,回到自己的母语里,从自己的原生文化里、文学作品里去汲取能量,去思考,去追寻终极问题,从而才可能从哲学和宗教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如何回归?从一个文明的基础开始。只是这种回归,目的不再是为了掌握知识,而是为了获得能力和感知——数学的思维,语言的感知,听说读写的表达和对美的欣赏等。所以,2025年的也闲讲谈,第一个环节是“苏格拉底的广场”,第二个环节“绝对诗词”,回到汉字里去体会当下,体会生活。

学诗、读诗,100个人有100个方法。我在“绝对诗词”这个环节,和诸学者一起从《声律启蒙》和对对子开始——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两鬓风霜,途次早行之客;一蓑烟雨,溪边晚钓之翁。

“来鸿对去燕”,“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什么是“鸿”,什么又是“鹄”;剑为什么是三尺,为什么荆轲刺秦王时,作为殿上唯一持有武器的秦王拔不出他的剑;讲到“六钧弓”就是180斤拉力的强弓时,有学者说到了复合弓,我们顺便就预热了滑轮系统和能量转换;“岭北”和“江东”则在墙上的大地图前讲地理,长江明明就是自西向东流,江东又是哪里;从“途次早行之客”的“次”到《次北固山下》,在唐人殷璠编选的盛唐诗选本《河岳英灵集》中,这首诗名为《江南意》,是盛唐人们认为最能代表盛唐气象的诗……如此这般,一点一滴的“回归”。

讲完《声律启蒙》第一节,光说不练可不行。要学诗、写诗,先得学对对子——再传统、再基础不过的语文学习。

上午高小班,有学者说家门上的对联只有一边,有的说这个春节家里大门上贴的对联是“一二三四五六七”,真是其乐无边。其实,把“一二三四五六七”作为上联也不是不可以,下联可以对“七六五四三二一”,如果没有横批,这就不成对,但如果横批“八九不离十”,就是一妙联。

我出一联“青山隐隐水迢迢”,请诸学者来对。简单,七个字而已;好难,有颜色,有物(山水),有叠字。

“水迢迢是什么意思?”学者问。

“这个……这个……”我不想给出一个定义,因为这是一种意境,“我借诗来解释你们大致就明白了。‘水迢迢’就是‘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就是‘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哦……大概明白了。”

下午初中的学者还对出三分之一个非常妙的下联:赤水。妙在不止“青山”对“赤水”,还在于“赤水”是贵州省的一个地名和流经贵州的一条河,一静一动。

于是我又加大了一点难度,上联改了一个字为“青山雾隐水迢迢”,布置为这次讲谈的作业。

“我很好奇,毛豆老师会对出什么样的下联呢?”

哈!?这就来考我了。心里面有点打鼓,要是对不出来,或者对出来太不工整,岂不丢人?但又不能拒绝。备了五天的课,竟然自顾自出题,忘了给自己留条后路,百密一疏。

拿过沙漏,开始计时,“我们都一样嘛,都有三分钟时间哈。”心里有点虚,脑子里飞沙走石。

“‘青山隐隐水迢迢’我对‘绿竹猗猗云渺渺’。‘绿竹猗猗’取自《诗经·淇奥》里‘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青山雾隐水迢迢’我对‘墨池月映波袅袅’。”默默在心里抹了一把汗,暗叹一声:好险!

行不尽,行不尽,一路青山(种田山头火俳句:分け入つても分け入つても青い山),敬请期待明日新番。

【2025也闲谈二】阵亡在广场上的苏格拉底和红温的恋情

经过半年的准备,从这周开始,讲谈第一个环节,我们就在“苏格拉底的广场”进行公共说理,这是对每位学者提出问题、陈述观点、发起讨论的训练。

关于公共说理,想起这周某天早餐时,女儿和我讨论在学校参加辩论赛,“因为是新生,所以同学安排我做比较容易的反方四辩。”她说。

“呃……四辩可不容易,对一名新生和新手来说,更加不容易。四辩甚至可以说是一场辩论中可以决定胜负的关键所在。因为辩手需要在这个环节总结本方观点、指出对方漏洞、提升论证框架‌,从而一举赢得胜利。‌”

“啊?这么刺激的吗?哈哈哈……”她没有惊慌,也没有对这个被安排表现出不满,“那好吧,我们来讨论一下这个四辩怎么辩吧。我方的观点是……”我们边吃边聊。

“跟你爸学着点,他可是在辩论赛上一个人活成一支队伍,凭一己之力辩赢对方全队的终场王者。”太座大人说。“对!我赞成!”二娃总是用盲目表态来刷存在感。

临出门去上学时我问,辩论赛的目的是为了击败对手赢得胜利吗?

“不!怎么可能。”女儿一边换鞋一边说:“是为了通过这个过程,训练独立思考、批判性思维、倾听、分析、整合和口头表达的能力,让所有人的心智得到提升,从而更全面的看问题,而不是简单的输赢。输赢并不重要。”

上午高小班,在进入“苏格拉底的广场”时,我先问有没有学者知道苏格拉底是谁,有的说苏格拉底已经死了,有的问他还活着吗,军事迷说他应该已经阵亡了吧?!

我在白板上写下“生”、“死”、“阵亡”,说:“各位说的,都对。因为他确实死了,但他仍然活着,并且确实是阵亡。”

“什么情况!你这话有问题!”学者们说。

“我的话没问题。”

“你说他还活着,那他现在多少岁了?”

“我说他死了,是指的他的肉身从生物指征来说,他早就死了。我说他还活着,已经两千五百多岁了,是因为我们现在还在谈论他的故事和思想。确实,他是阵亡的。当他被以‘信奉新神’和‘蛊惑青年’的罪名判定死刑时,拒绝了朋友和学生要他乞求赦免的建议,接受这个判决,喝下毒酒。他一生遵从的法律,并愿意接受法律的判决,忠于自己的信念,所以可以说他是阵亡的。”

“你能不能摸着自己的良心,告诉我们一句真话?”

“好!现在我说一句话,请你判断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把右手放在左胸心脏的位置,说:“我这句话是谎话。”

“你说的是真话。”学者说。

“那不好意思,这正说明了这是一句谎话。”

“那你就是在说谎。”

“那也不好意思,这正说明我说的这句话是真话。这是一句真实的谎言。”

“你这不是辩论。”

“我这是哲学。”这是罗素的分析哲学里的说谎者悖论

下午,初中学者们在“苏格拉底的广场”的讨论,始于一位学者提出的“为什么需要实证精神”。我先对这个问题做了拆分,我们需要先讨论“我们需要实证精神吗?”,于是自然而然就分成了两个阵营,各自陈述观点。需要,为什么需要?不需要,为什么不需要?真好。我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随着问题的不断提出,最终在学者提出“为什么家长和老师都反对和禁止我们早恋”这个话题时进入红温,不只是讨论的氛围,还有各位学者两颊的温度,甚至一度差点滑向了“真心话大冒险”。在旁听和等待的家长们想必这时都紧张得脚趾握拳,心率飙升到200次/分钟了。

“在开始这个讨论前,我们要先讨论几个问题,看看能否达成一定的共识。”我说。“首先,人与人之间产生爱恋之情是否正常?”一致同意这是“人之常情”,于是我们在这个基础上,一步一步讨论渐渐深入(由于内容过于真实和生猛,此处省略1245字,非亲临现场感受不可),并在“爱是什么”这个话题告一段落。

未完,敬请期待明日新番:《青山隐隐水迢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