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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费的代价

“爸爸,这些都好贵。我们这么穷,肯定买不起吧?!”花卷指着手机里一些知名日本手帐文具品牌的产品说。

“剔除了智商税的成分后,通常情况下,好东西都不便宜。”

“那爸爸你见过最贵的东西是什么?”

“所谓免费的东西才是最贵的。”

“为什么?这说不通啊。”

“举个例子——封控时那些送上门的,让很多人感恩戴德的,里面装着两根萝卜两棵白菜和几个土豆洋葱的蔬菜包都是免费的,但我们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嗯……自由!那些蔬菜其实是用我们的自由换来的。爸爸,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小人物变疯了

昨天辗转周折,终于由居委会的志愿者开车去乌当区医院,把住院的老爸接回了家。我在微信里感谢了帮我接老爸回家的工作人员,虽然我觉得并不需要感谢他们什么,因为正是他们或他们所代表的造成了现状,而不是病毒。我们全家虽然是三次核酸检测阴性的绿码客也不在出入小区的白名单上,但我还是愿意遵从人与人之间的基本礼节。这让我想起《他们以为他们是自由的:1933—1945年间的德国人》。作者迈耶在书里写的就是“小人物变疯了”。在居委会时,还遇到一位身患糖尿病需要打针的老人没有针剂了,但因为提供不了疾病证明给居委会开“通行证”而不能去医院,而疾病证明需要去到医院找到医生才能开具。这是一个逻辑陷阱:一位被判定为精神病的患者如何证明自己的正常?那位老人就像《木偶奇遇记》中的匹诺曹。一旦匹诺曹开始说谎,他的鼻子就会变长。那么,如果匹诺曹说“我的鼻子会变长”会发生什么呢?如果匹诺曹的鼻子变长了,说明他说了真话,但好像也能证明他说了假话。

昨晚发了通知。今天,每家在门外把手上挂一个袋子,写清楚家里几个人,志愿者将相应的抗原检测试剂放在里面。政府将临时管控时间延长到9月10日,也就是中秋节当天。现在,网上各平台都买不到生活物资,线下的商铺又都关门了。目测家里的肉、蛋、米、油储备撑到10日没问题。前后园子里的青、红椒和番茄基本可以自由;白菜在冰箱里的储备耗尽后,地里的可以对付两天。中午洗完碗,在灶台上发现一根已经半蔫的葱。我觉得这可能是家里最后一根葱了,把它放到冰箱里,舍不得吃,算是留个念想。这个中秋节注定会过得寒碜,但还好,一家人是团圆的。

几家有路子又有胆子的商家采购了一些蔬菜放在店里,拉下卷闸门,业主在门外报自己需要菜的种类和重量,扫码付款后门里将打包好的菜递出来,只是价格比平时贵了五六倍。两厢不见面,就像是在做什么秘密交易。活着如此卑微。

今天调整了之前准备好的网课内容,因为学生从六年级到高中,跨度太大,“众口难调”,只能边上边调整,在修修补补中跌跌撞撞前行,但网课的网络和效果都不佳,如果胡适、林语堂到今天来上网课会如何?不知道校长和中学部负责人对任课教师的安排是如何考虑的,英文教师和化学教师都有三位,而真正的语文或是中文教师一位都没有。我充其量只是个打酱油敲边鼓的龙套。

明后两天的网课,我这个龙套选了唐·王建《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唐·张九龄《望月怀远》和宋·苏轼《阳关曲·中秋月》三首。即便是封控期间,该过的节日还是要过。生活即便不堪,但总是要继续的。

“从长远来看,国家的价值,归根结底还是组成这个国家的个人的价值;……一个国家为了要使它的人民成为它手中更为驯服的工具,哪怕是为了有益的目的,而使人民渺小,终将会发现,弱小的国民毕竟不能成就任何伟业;它为了达到机器的完善而不惜牺牲一切,到头来却将无所获,因为它缺少活力,那活力已然为了机器更加顺利地运转而宁可扼杀掉了。”今夜枕边书,约翰·穆勒《论自由》。

仁者心动

那个用他妈妈的账号和我聊微信的学生第三次发来信息:“老师,你认为风和梦哪一个更自由?我认为梦更自由,因为人们总是说风想去哪就去哪,但是我认为风也会羡慕我们人类,它也想拥有身体,想亲手拿起魔方,体验有实体的生活,不过梦什么都可以做到,只要人的想象力够丰富,它不会烦恼,它只需要梦见它有手就可以了。”

我回答:“我认为在风中有梦的心更自由。《坛经》里有这么一个故事——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议论不已。惠能进曰:‘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

“什么意思?是风的身体梦的心吗?”他问。

“没有自由的心,哪里会有自由的风和梦想呢?”

“哦,赞成。”

今晚枕边书,重温蔡志忠古典漫画系列的《六祖坛经》。

2018的一粒种子

冬天的早晨去学堂,通常天还没亮。在前后无车又没有路灯的绕城高速上,远处高楼的零星微弱灯光漂浮在半空中,就像海洋深暗处的磷火,让黎明前的黑暗变得更加浓稠。

车里除了我每天固定不变的音乐和后座花卷的故事,只有发动机的嗡嗡声。有时我会想,或许是在某天,因为我换了一条车道进入高速,所以误入了另一个平行空间,而那另一个我,正在另一个空间驾车行驶在这同一条高速上,过着我的生活,去见原本我要见的人,去解决原本是我要去解决的问题。

或许,那个我也是这么想的。

天气预报说,明天(12月29日)会有大降温和暴雪。一早收到校长转来的区教育局明天停课的通知,这么说,今天就是2018年最后一天课了。

这个学期,我分别担任六至十年级的中文课、游学课和常识课教师。在课堂上,我说:“我并不认可所谓教师是园丁、蜡烛,强调自我牺牲自我奉献的说法。我们不应该把某一个职业的基准要求拔高到道德的制高点。教师的职业身份也并不代表他手里天然就握着打开真理大门的钥匙,否则,就是道德绑架,就是不切实际地要求一个人拥有神的能力。同时每个人的人生中,唯一可以不劳而获的年龄的数值也并不代表能够匹配同等的见识和判断力。所以,任何职业都应该回归其本身——在教室里,我们就是同学——共同学习者。所谓的‘常识”,其实不过是年满18岁之前沉积在我们思维中的各种偏见——这话据说是爱因斯坦说的。而我的课最大的用处,可能就是用来颠覆通常所谓的“常识”和三观的。”

这个学期,我也作为某公益机构的一员,代表学堂到省内几个县级重点中学去上过几次公开课。在公开课上,我也是这么说的。

在学堂内、外的课堂上,都有学生问,是否可以邀请他的父母和其他老师来听我的课,我表示欢迎,“不过恐怕他们听到一半就会拖着你们愤然离去”,我说。事实也是如此。在一次外校的公开课后,一位老师认为我不应该给学生们说这些,因为:“他们现在只需要面对一件事,那就是学习”,她说。

“难道,只是去背得那几本课本上的文章、公式并熟练应用才叫学习?学习时间管理、学习项目管理,学习怎样和他人相处、学习如何完成一次一个人的旅行或者怎样操作一台机器,去学习怎样做一名老师、父母……难道人的一生不都是在学习吗?”我问那位老师,但她可能觉得受到冒犯,不再理我。

“我认为,学堂和其他学校比较,最大的不同不是课程内容,不是班级人数,更不是收费,而是给予每位师生的更多的独立和包容。经济独立是一个人形式上的独立,思想独立才是一个人本质的独立;只有包容和接纳更多的不同,才能拥有更多的自由”,我在2018年最后一天课的最后一节课上,对六至十年级所有的同学说。我认为,我能够成为他们的老师,正是学堂“独立和包容”的最好体现。

今天下午,随着校车的离开,我2018年的工作也告一段落,元旦假期提前一天开启。

站在空空的教室,回想刚开学时学生的模样,这一个学期他们真的是变化好多。同时他们就像土壤、雨露和营养,浇灌了我这株41年的老藤,让我重焕发生机,再次开始继续成长。在幸福学堂的教室里,我才是他们的学生,其实是每个年轻人用自己的生命来陪伴和成就了我,而我真正能给他们的,只有他们脑袋里的那一粒种子,这实在是少得可怜。

以虚度之心度有涯之年

“真正的自由,不是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而是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做。”

这话据说是康德说的,我不知道是不是,但如果我胡乱说是苏格拉底说的,或是切·格瓦拉说的,肯定也会有人信。没有真正读过很多书就难以分辨。

前天周五,学堂的食堂——幸福食堂负责人娟姐,邀请大家下午会议结束后去她家里摘樱桃和烧烤。我不想去,但花卷好想去,于是带她去果园里爬树、摘樱桃、玩土,而我对烧烤的各种肉一向没什么兴趣,吃了三个烤玉米,很不错。

娟姐家一对子女都在学堂上学,女儿读3年级,儿子读学前班。每天她天不亮就驾车带着儿女到学堂,为住校的中学生准备早餐,孩子就在面包车后排睡觉。之前看见她在和女儿一起学英语,昨天,也加入了邹瑞西老师的英文班。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她家可能是幸福学堂最富有又最低调和谦逊的,一家人住在在山谷里,有田土、果园,她是我见过的真正内心自由的人,相信她的一双儿女将来也会很出色。

今天上午,老爸在从装修垃圾堆放处捡回来的杂木,搭建停车场卷闸门雨棚;花卷和太座大人在分栽睡莲。“我觉得我们家好幸福,可以挖土种菜。妈妈,你觉得我们是农民吗?”花卷问。

“你觉得我们不是农民吗?”太座大人问花卷。

看院子里,豆爬上了架,橘子树开满了白色的花,蔷薇在院墙上蔓延,我在无所事事的敲着博客,这些生活中的小确幸,让我感到我是自由的——以虚度之心度有涯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