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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记1296】钟叔河《左右左》

闲书是琥珀还是马丽散,就看是讲真话、实话和人话,或者只是用来填充一本硬书与一本硬书之间的缝隙,或是用来填补日常生活中的碎片时间。

钟叔河《左右左》,上海辞书出版社“开卷书坊”第三辑之一种,2014年8月1版1印,布面精装,淘来的八成新二手书,8.2万字,总阅读量的第1296本。前五分之四是各种零零碎碎序与跋,后五分之一接受《财经》和《时代周报》访谈的内容不错。除讲了真话、实话和人话,关于周作人和曾国藩的内容也增广了我的见闻。我都有记下,但不能发出。这书现在看来,早几年出版也是幸事,现在肯定要么删减要么就出版不了,现在“旧的书店里还在卖,发现了就买来读,越读越喜欢。”(《谈周作人及其他》)

我认为他的文章除了美以外,还有真和善。真就是知识,关于人生、自然和文史的知识。善就是能启发你去思想,去追求理性。(《谈周作人及其他》)严格来说,周作人的大部分文章都不是文学散文,而是一种文化随笔,包含了很多社会文化史、科学史、文明史的材料,能够使人对人生、对世界有一个比较健康的看法。他很重视这一点。另外,他还很重视写文章要合乎情理,合乎常识。他说,世界上很多反文化的东西、反民主的东西,往往都是违背科学、违背常识的,也是不合情理的。周作人文章最可取之处,是将中国读书人的劣根性剖析得最深刻,对中国历史上的黑暗面批判得最彻底。(《答客问》)我书架上有三十几本周作人的书,看来是时候好好读读周作人了。

日本侵占中国,周作人没有跟国民党退到西南大后方去,这是一个历史的事实。很多人劝他南下,他却没有南下,这应该与他当时的处境有关系。鲁迅死后,“左联”一派的人不依不饶地批评他。不仅批评他,也批评所有的“京派”文人,就是非“左联”的人。左翼的文艺青年对周作人采取敌视的态度,他也对这些人是反感的。当然,左派的文人也并不完全等于重庆政府,但对于重庆政府、对于国民党,周作人也从来没有好感。在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周作人在北京应该是属于进步的一方面,他在《晨报副刊》上写的文章,他在北大“出入《新潮》中”,对当时的北洋军阀统治者如张作霖、段祺瑞以及他们的御用文人章士钊之流,一直都采取批判、不认同的态度。开始周氏兄弟没有闹翻,两兄弟闹翻以后,还是在一条战线上。北洋军阀杀掉李大钊,那时候周作人也完全站在同情李大钊的立场上。左联周扬来管文艺以后,鲁迅对他也是有意见的,而左联对周作人则更加不依不饶。周作人也看不起这些人。这些人要来“领导”文艺,他们自己的“文艺”却根本不行。左联批判梁实秋、沈从文,梁沈他们倒还有文学作品,至今仍然存在,他们也从不说周作人不好,包括冰心和巴金都是承认周作人的。所以,那时候周作人不可能跑到蒋介石的统治之下去,也不可能到延安去。再加上他的家累负担比较重,老婆是日本人,周建人遗弃的那个日本老婆就是周作人老婆的妹妹,也在他家里,要他养着。鲁迅的前妻朱安和母亲住在一起,虽然鲁迅是寄钱回去养家的,但是母亲需要人照料啊,不光是钱就解决问题的。抗战开始时鲁迅已经死了,许广平不到北平去,住在上海租界里,老太太和嫂子还是要周作人管。一家子人,老人、小孩、妇女,只有周作人一个成年男人,不容易逃难。(《答客问》)原来如此。人之为人,不是一拍脑袋一拍屁股一走了之的。

我不藏书,亦少买书,在读书人中也只是个未入流的游勇。(《题赠<毛边书讯>》)如今书本越做越大,越做越厚,越做越华丽,恐怕与书的功能转换有关。过去的书是给人读的,轻便一些总比笨重一些好;如今的书渐变为礼品和摆设,外观和“分量”就成为“首选”了。(《<记得青山那一边>小引》)

书话一词的历史不能算长久,人们写作书话的历史却不能说不长久。手边有两篇宋人“话”《陶渊明集》的,第一篇的作者是苏东坡

余闻江州东林寺有《陶渊明诗集》,方欲遣人求之,而李江州忽送一部遗予,字大纸厚,正可喜也。每体中不佳,辄取读,不过一篇,惟恐读尽后无以自遣耳。

另一篇的作者则是陆放翁:

吾年十三四时,侍先少傅居城南小隐。偶见藤床上有《渊明诗》,因取读之,欣然会心。日且暮,家人呼食,读书方乐,至夜,卒不就食。今思之,如数日前事也。

写的都是读书之乐,而文情并茂,令人于千百年后读之,仍不禁向往,实在是神来之笔,也就是我心目中顶佳妙的书话了。因为古今语不同,古今人情和生活方式、思维方式的差异尤大,今人想用几十个字写出一篇好文章,似已不太可能。(《刘旭源<翻书偶记>》)

我是比较能理解人家买包包的

台静农短篇小说集《地之子》,“台静农全集”十一种之一,海燕出版社(第一次见)二零一五年十月一版一印。内收短篇十四共十万零五千字,硬面精装,薄薄一百四十五页,枕上一夜看完。忘了在哪里看到一句,大概是说台静农的文字是现代文学史上不能被遗忘的。读了《地之子》,未必。

《吴晗晚年历史随笔》,新世界出版社二零一七年十一月一版一印,收吴晗一九五九年后“古为今用”历史杂文四十六篇。吴晗的历史随笔,大为有趣。如唐玄宗时的宠臣高力士,本姓冯,是冼夫人之孙冯盎的曾孙;淝水之战,于苻坚军中大呼导致前秦溃不成军者,有名有姓,是东晋被俘的凉州刺史朱序;《三国演义》里诸葛亮舌战群儒,对手之一的阚泽是替人抄书出身。但可惜,即便是著名的明史专家也难跳出时代的拘囿。身陷历史而不得自拔的历史学家的历史观,有几分可取?

《阵图和辽宋战争》一篇,说一零七五年,宋神宗和大臣讨论对辽的和战,张方平问神宗,宋和契丹打了多少次仗,其中胜仗多少,败仗又多少。君臣都答不出来。神宗反问张方平,张说:“宋与契丹大小八十一战,惟张齐贤太原之战一胜耳。”旁批“我的《宋史》四十册啊!”中华书局繁体竖排《宋史》四十册,我半年下来,第一册才读了大半。戴明贤散文集《适斋杂写》里《卧游神秘之域》一文,引了孙犁《野味读书》的经验之谈——“寒酸时买的书,都记得住。阔气时买的书,读得不认真。读书必须在寒窗前,坐冷板凳。”阔气谈不上,我就是有个杂七杂八买书和乱读书的不良嗜好,买书数量和读书的速度又还不成比例。一直都比较能理解人家买包包,这边厢到手一个新款,那边厢又推出一个限量款,心里只有“占有它”这一个想法,就像热恋中的恋人,道理都懂,但就是没办法嘛。

“戴明贤集”第四册《适斋杂写》,好像是上周六看完的。看完往书架上一插,顺手抽出第五册放进背包,就觉得这事就完了。今天觉得还是带一键盘记录一下。第四册中“书海一勺”辑书话四十二篇,八册里谈书的文章,应该不下百篇,出版社如能编辑出版《戴明贤书话》,也是有趣。

清明读闲书

清明假期,昨天阴天,今早开始细雨濛濛。

淘到几本旧闲书。假期在家就陪娃和看书。

北京出版社“现代书话丛书”第一、第二两辑各八种,共十六种。淘到的四种中,《孙犁书话》《郑振铎书话》《巴金书话》三种是第一辑一九九六年十月初版;《曹聚仁书话》是第二辑一九九八年一月初版。几种书话,读下来最不喜巴金的,絮絮叨叨期期艾艾。

符太浩《溪蛮丛笑研究》,贵州民族出版社“历史民族志研究丛书”之一种,二〇〇三年一版一印,印数一千册。《溪蛮丛笑》为宋代朱辅撰。“溪蛮,即《后汉书》所谓五溪蛮,今在辰州界者是也。”辰州就是现在湖南怀化一带。朱辅曾经在辰州为官,《溪蛮丛笑》录其所见闻成书,事虽鄙而词颇雅,可谓工於叙述。有一说为这本书是“溪蛮山海经”。不过“研究”得如何,就要看研究者得能力和水平了。待读后再评。

在万东桥下旧书摊,淘得一本蜀蓉棋艺出版社一九八六年四月一版,一九八七年三月三印,硬面精装本《围棋(初级读物合订本)》,定价二元七角,五元购入。封面、封底、书脊、书角均磨损,纸张薄、脆,印刷也不够清晰,不过作为入门书,这个价格算是非常合理。蜀蓉棋艺出版社,一九八五年改名为成都时代出版社,现隶属于成都传媒集团。现在这样的书,没有几十元也是买不到,等老来学棋,六十岁的老头,手里拿着一本过去的出版社出版的,已有五十年历史的棋书,好不快乐——如果我能活到六十岁。

旧锻坊题题题

“旧锻坊题题题”一套四册,为《旧锻坊题题题·钟书河卷》《旧锻坊题题题·邵燕祥卷》《旧锻坊题题题·朱正卷》《旧锻坊题题题·姜德明卷》,布脊硬面精装,北方文艺出版社二零一七年四月一版一印。

四册书话中四人共同的身份是(总)编辑和作家,串起这四本书的作者萧跃华也是编辑,且喜收藏签名题跋书籍,姜德明还是藏书家。原以为这套书话不过是文人的相互捧哏、自恋小趣味,属于可读可不读之列。几夜枕边书读完,发现这五位爱书,且与文字、出版为业半生的人,谈起自己过去几十年里曾经出版过和工作产出(编辑)的书来,与收藏别人作品的爱书人和藏书者又有不同,尤其难得的是,借书谈到人生际遇,讲了些真话,实话,并且那个时代影响至今——

“什么都是最最最,一切趋于极端,形容词须用最高级,上纲与定罪务求一剑封喉、置之死地”(《人生败笔——一个灭顶者的挣扎实录》)

“我们的前一代欺骗了我们。我们这一代也曾互相欺骗。我们不能再欺骗后人了。”(《找灵魂》补遗)

“一九五七年七月七日晚,M接见上海科学、教育、文艺和工商界代表人士,闲话中罗稷南问了M一个问题:‘要是鲁迅今天还活着,他会怎么样?’M回答:‘要么被关在牢里继续写他的,要么一句话也不说。‘鲁迅的最大幸运是只活了五十六岁,如果他活到我们这个年纪’,就会如乔冠华、胡乔木所说‘难免不当右派’。李慎之说:‘他在中国的威望比高尔基更大,性格也比高尔基更刚烈,下场恐怕只会比高尔基更惨。’十分有趣的是,胡适在海外看到看到大陆‘清算胡风’时,也评论说‘鲁迅若不死,也会砍头的’。”(《朱正》)

我想起鲁迅的弟弟周作人在《灯下读书论》中,概括自己读书经验的一句话:“好思想写在书本上,一点儿都未实现过,坏事情在人世间全已做了,书本上记着一小部分。”所以读书,读的是好思想,看的是坏人间。

淘书又奇遇

9月11日,0:40,3580克,弄璋,记。

陪床两日,翻完书话两本,唐弢《晦庵书话》和拓晓堂《槐市书话》。

有一种书,很小的时候起就知道很好,但几十年从没读过。它们一直只是真实存在于传说中,是图书馆借阅人次长期停留在个位数、是书店必备但又永远不好卖的那一种,例如鲁索《社会契约论》,于是陪床第三本,在严重睡眠不足状态下,第一次读就停不下来,这本书我应该会读多次。

昨日去二十四书香书店,一百四十二元五角,淘来旧书十九本。其中有两种,颇多惊喜。

富田常雄《姿三四郎》一套上下册,时代文艺出版社一九八五年九月一版一印,二十四万四千字,七百三十页,两册定价一元五角五分。尚侠和徐冰的这个版本,是国内第一版全中文译本。在我理解,这个版本就是富田常雄《姿三四郎》中文版的初版。三十年前,就是这套书,开启了我的日本文学启蒙,至今我书房里,日本或关于日本的书,有独立一架,其规模和数量,与整架外国文学匹敌。书店定价三十,十五元购入。欢喜。

《藏书票风景:创作卷》,鲁迅博物馆编,河南大学出版社“藏书票风景”三卷之一,二〇〇四年九月一版一印,印数三千册,定价四十二元。这册,书衣水渍、污渍、破损,书店定价十八元,我九元购入。河南大学出版社“藏书票风景”共“文献卷”“收藏卷”“创作卷”三卷,为庆祝建国55周年而举办的“海峡两岸书票大展”优秀作品选集。这册“创作卷”本身并不出奇,惊喜的是书里夹有四页信笺,红色双线分行,由于信笺本就薄,再加上有一些年头,四张纸已经发黄变脆,前三页密密麻麻蓝黑墨水写满了字,第四页空白。从第一页信笺页眉“谢和耐《中国社会史》(耿昇译.江苏人民95.9第1版)和每段首P.578、P.594的页码可知是读书笔记。在一本从旧书摊淘来,出版十几年历史,介绍藏书票的旧书里发现几页旧读书笔记,于我也是一段淘书奇遇。

每次都想将书店购物小票保存,但无奈热敏纸过段时间后就字迹全无,只好作罢。否则,购书小票也是我的一部阅读史。

除了作者介绍,其他内容都好

午饭后时晴时雨,忽明忽暗。出门散步还没走出几个弯,风雨又忽至,狼狈而归。坐家翻完周之江《大时代的小注脚》,孔学堂书局2019年10月1版1印,签名钤印本。

周一(4月13日)作者在朋友圈说:“近有小书付梓,题《大时代的小注脚》,依嘱签名钤印五十余本,放上孔学堂书局微店,一个小时售罄,皆朋友们捧场,遂增签二百册上架。虽说卖多卖少,我分不了一毛钱,但还是希望出版社不要亏本,否则今后再想出书,便无人搭理了。所谓,一本破书,二百多页,三十元钱,四海兄弟,五内铭感,六根未凈,七行俱下,八折可得,九年冷眼,十足谢意……”

不是因为这个天气,不会翻这本书。勒口上作者简介“曾在媒体工作十八年,历经党报、市场报、杂志、新媒体乃至广播电视等不同形态媒体的磨炼,从记者、编辑一直干到总编辑。”哪一个在媒体码了十几年字的没有几篇自以为还拿得出手的文字?而且党报的调调,难保不是不知所云空洞乏味到打个喷嚏都能在书页里听到嗡嗡回声。天气不好又无聊,就找一本看起来应该很无聊的书聊以一读,13.7万字,33篇专栏文章的节奏,正好适合哪里看不下去就哪里甩,不用担心错过什么。

无聊开头,一气看完。除了奥运和商业、足球两三篇实在不感兴趣快速扫过,大多读来轻松有趣,有当下有历史,还篇篇不离“读书”。目测33篇里“抄”到的书,我只读过十之二三,“抄”得最多的《清稗类钞》我正起心要找来翻。原来篇篇都只是浮在水面上冰山的一角,水面之下的,是大量的阅读和笔记,信手拈来,举重若轻。这本书啊,除了作者的自我介绍,其他内容都好。

收到这本《大时代的小注脚》,在桌上放了两天,不确定是要归到“贵州”类还是按照腰封上架建议“文化/散文”类,现在看完,其实每篇都是书话。果断插入“书人书话”一类。

感谢开书店的这些好人

花卷问:“爸爸,你的书架上有哪些书是适合我读的?”

我抬手对着书架虚抓一把递到她面前,说:“所有的书都适合。”

“那有的我看不懂或不喜欢怎么办?”

“没关系,哪里拿出来的,放回哪里去就好。”

让一个读书的孩子在书的多彩世界里流连忘返……随意读书是高尚的事情,阅读每本没有被读过的书都如同一个征服的过程,最终,读者总能够穿越书中思想和语句的莽莽丛林,抵达一个美好安静的新天地。——在柯莱特(Colette)1942年《读书往事》里的这段话,正是我对女儿关于读什么书的回答。

那是一个周日上午,我和父亲在埃迪的旧货店只花了5美分就得到了店里全部旧书。我的生活因这些旧书里的两本而发生了永远的变化。——比尔·科斯特利(Bill Costiey)1993年写下的这段话,我也希望女儿回忆童年时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我们每次去书店,都不会空手而归,我们应该感谢开书店的这些好人。也正是因为保持随意读书,我的生活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卡夫卡撇了撇嘴,“你把大把时间都耗在书上了。绝大多数当代作品都不过是目前社会的写照。很快就过时了。你应该多读些古书。读些经典。比如对的著作。古籍经久不衰,是因为具有传承性。新的事物都不过是短暂一瞬。今日美丽绽放,明日就滑稽荒唐。这就是经典名著与普通读物的区别。”——古斯塔夫·雅努赫(Gustav Janouch)1921年《同卡夫卡交谈》里的这段话,正好回答了太座对我这几年买书、看书风向的转变,从想看什么买什么到该看什么买什么,从只买新书到有旧书就不买新书,从横排简体到竖排繁体,现在枕边要有本线装书才睡得着。

活在一个人心中的许多书都是他从未读过的。有时候这些书具有极大的重要性。至少有三类书属于这种情况:第一类包括人们认为应该读过,但多半永远都不会读的书;第二类包括人们认为应该读过,而且其中一些至少在人们死前必定会读的书;第三类是人们听说过、谈论过、了解过的那些书,但是人们几乎肯定不会读它们,因为似乎没有什么能推到针对它们的偏见之墙。——亨利·米勒(Henry Miller)1969年《我一生中的书》中,也对我书架上的书做了一个分类。我的书大多属于第二类。

这些书人书话,试图解释书的独特之处,如何和书生活在一起,如何看待书的文章,来自刚读完的《书的罗曼史》。马歇·布鲁克斯,新星出版社2007年1月1版1印,定价22元,5.3元淘来的八品旧书。

上周末的视频会议,一位之前开过15年书店的老师说,在根据摄像头里书架上的书结合她的书店基本功,猜我书架上旧版书的版本和出版社。我一晃眼把“旧版书”看成“旧书”,说:“一半都是。”其实,我的“旧版书”并不多,只有几套,但确实书架上一半都是淘来的旧书。

晚上差点喝稀饭

民国藏书家周越然曾说:“乞丐讨饭十年,必有他奇异的见闻。小贩挑担半世,也有他特别的经历。”陈晓维《书贩笑忘录》,十三个故事,十三个书人书事,读来更像是小说,而不是书话。

旧书贩王珅上大学时还不是旧书贩,在学校图书馆按照创作年表,把张承志、余华、池莉、苏童这些人的作品通读了一遍,得到的启示是:我们每个人都仅仅拥有一段平凡的人生,我们都是活在世间的升斗小民,默默无闻的小人物。我们应该抛弃从小被灌输在脑子里的那种大而无当的英雄主义。我们要当普通人,做小事,挣小钱。这个道理我十年前才懂,然后用了十年时间安于做普通人、做小事、挣小钱。

陈晓维《书贩笑忘录》,中华书局2018年4月1版1印,定价42元,忘了在哪里买的,应该是在书店。因为网上有毛边本和作者签名盖章本,也没多多少钱,如果是在网上买的,我多半应该会买毛边本或签名本。网上这本书的宣传副标题用的是“二十年旧书业人物剪影,不可不读的书林传奇”二十个字,剪影符实,传奇就不当了。

太座看到这本书,我说无聊时看看,也蛮有趣的,都是些旧书的人事,其实旧书也是好多故事。有的书也不旧,只是保管不当有了污渍,价格就大打折扣了。就像前天在书店,有一套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16开精装二册《全唐诗》,好像是据康熙扬州诗局本剪贴缩印本,时间仓促没仔细看,但因为浸了水,估计就要打大折扣低价处理了——“今天晚上吃稀饭”,我话还没说完,太座大人就冷冷看着我说。

“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嘛。”

“明天中午还吃稀饭。我也只是打个比方。”太座大人看着我说。

“我又不买。我《唐诗三百首》都背不全,全唐诗几万首,买来也看不过来嘞。”我赶忙说,否则晚上可能真的要喝稀饭了。

多藏必厚亡

我读书醒得晚,原本今年要尝试学习版本学,可“如今学习版本学,已无此际遇,书肆上宋元旧本久已绝迹,明本也是寥若晨星,偶一见之,也多是当年藏家不屑一顾的万历以降刊本,加上令人咋舌的天价,”只有借贾二强《共续藏书纪事诗——漫记黄永年先生的访书藏书》文中一句,自叹生不逢时了。二十年前还有“书肆”,现如今连实体书店都开不下去,更遑论古籍、版本,只好在各种“书话”中寻觅三两故人旧纸。

高老七,忘其名。肆设曲水亭路东,门市房一小间。五十年代初,以老病去世。其家人清理店房,店中旧存唐造像残塔,高二尺馀,方尺许,生前悬高价不售,至是弃置道旁,无人过问。——张景栻《济南书肆记》

刘伯峰,名峙,工书法,精版本目录之学,藏书甚富。其所藏明刊精图《吴骚合编》、傅山手校《隶释》等善本,辑印于《四部丛刊》行世。晚景凄凉,藏书散出殆尽。——张景栻《济南书肆记》

朱彝尊非常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藏书,每每钤印于卷首,一面刻朱文戴笠小像,一面镌白文十二字日:“购此书,颇不易,愿子孙,勿轻弃。”他原本希望同样嗜书的儿子昆田继承藏书,不料昆田早死,给了他沉重一击,“呜呼,今吾子天死矣!读吾书者谁与?夫物不能以久聚,聚者必散,物之理也。吾之书终归不知何人之手?或什袭藏之,或土苴视之。书之幸不幸,则吾不得而前知矣”。朱彝尊已经预见到了藏书的归宿,他死后,曝书亭的藏书只保存了几十年。据《蒲褐山房诗话》记载,竹垞的孙子稻孙晚年贫不能支,藏书陆续散佚。乾隆间开四库全书馆,竹垞后裔进呈珍本六十九种,最终著录五种,存目二十八种。《国朝耆献类征初编》的《词臣》记载,朱彝尊死后,曝书亭废为桑田,南北坨种桑皆满,亭址无片甓存,只有圆额无恙,而荷锄犯此地者,其人辄病。或许竹垞老人还在脊恋着他的八万卷藏书吧!——刘玉才《朱彝尊与曝书亭》

赵宽去世后,其藏书即散尽。光绪末年曾与赵宽同在端方幕中的叶景葵记道:“天放楼馀籍,去年(1939)经京贾囊括而去。”(《卷盦书跋·赵君闳行略》)赵宽小脉望馆藏书主要就是天放楼藏书,所以叶氏有此说。——江庆柏《赵烈文与天放楼藏书》

以上所引,俱为《藏书家(第2辑)》中文章。读来只叹一句“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

《藏书家(第2辑)》,齐鲁书社2000年6月1版,2011年6月2印,定价8元,9.6元淘来。虽然购价高于定价,但还是控制在10元以内,也不心疼。入手价比定价高的情况在我买书也是比较常见,但总体比例并不高。之前1988年齐鲁书社《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张评甲本)、1996年群众出版社版的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古拉格群岛》上中下三册,还有重庆出版社1987年大华烈士(简又文)的《西北东南风》,都是以定价数倍至10倍价购入。

这本《藏书家(第2辑)》,右上切角。我以为是哪家图书馆或学校故意为之的处理残本,但翻遍全书也不见一个印戳。查了这个系列其他辑,发现原来就是切角版。为何如此,也不得而知,或许像毛边本一样,是故意为之一特色罢。扉页是书法家于植元和梁修“友情题辞”,可惜认不得于植元的字,梁修的大概识得个七七八八。梁修题的应该是“姓字犹闻书画香,贞珉触手意凄凉。海源秘籍久星散,空对冷红话弄藏。”我对书法一窍不通,还好句读勉强有那么一点点从小蹲在马路边边翻文言文旧书似有若无的基础。扉页名家题辞这个做法,在谢其章的《书蠹艳异录》中也读到过。梁得所创《小说》半月刊,第三期开始每期扉页有名家题字。第三期扉页题字是郁达夫的诗稿《临安道上书所见》。1934年7月14日,鲁迅“以字一小幅寄梁得所”,这幅字是一首绝句:“明眸越女罢晨妆,荇水荷风是旧乡。唱尽新词欢不见,旱云如火朴晴江。”刊于1934年8月1日《小说》第五期扉页。这诗原是鲁迅书赠日本友人森本清八的。

翻完《藏书家(第2辑)》,深觉有趣,就又生起不安分的心思,想收齐全套26册。然而,第一辑齐鲁书社1999年1版,定价8元,售价视品相已为40至200元不等,其余24册售价亦不低。钱包绝杂念,也是好事一件,随缘遇书吧。

始叹百城难坐拥,从今先要拜钱神

昆山徐懒云云路秀才,买书无钱,而书贾频至,乃自嘲云:“生成书癖更成贫,贾客徒劳过我频。聊借读时佯问值,知非售处已回身。乞儿眼里来鸦炙,病叟床前对美人。始叹百城难坐拥,从今先要拜钱神。”

看完谢其章《绕室旅行记》,商务印书馆2016年8月1版1印。不知什么原因,有的书版权页没有字数统计,读下来这本大概也就十二三万字。又是一本书话随笔。谢其章的书话,好看,也好玩。架上还有一本《书蠹艳异录》,今天顺这看下去。

越来越喜欢“书话”类文章书籍,中外不论,一本接借一本停不下来。看来这就是我聚书的门类和特点了,读书也要跟随兴趣,今后买书读书的目标会更偏向这个方向去蔓延。

书话会涉及到另一些书,一些诗词典故、人情旧事,还有目录学、版本学、金石收藏,简直无所不包。就像时人认为董桥的散文好,其实董是收藏家,一件藏品来龙去脉徐徐道来,有见识,长见识。写书话的人都博物又博学,我读书话就颇愁苦:一是为自己无知无识愁苦,二是为囊中羞涩愁苦,所以看完《绕室旅行记》,就冒出上面袁枚《随园诗话》里徐云路秀才一则书事。话说,《绕室旅行记》原是施蛰存写自己书房的一篇文章。施蛰存,施蛰存这个名字听说过,但他的书却没正儿八经看过。去找找看。一找就坏了嘛,又冒出来一句袁枚的诗:“塾远愁过市,家贫梦买书。”看来,等疫情解除,我要去花鸟市场请一尊财神回来供奉。

说到《随园诗话》,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封面黄翻翻像一坨㞎㞎的,2015年唐婷译注版,不是全本又不注明,全书只在前言最后“本书为选译本,不包括《补遗》”一句带过,这种行径简直就是行骗。当然,仔细看目录也是可以发现的,还是怪自己,没知识,没见识,傻穷矬。屋漏偏逢连天雨。